陈四的呼吸几乎停滞，胸口剧烈起伏，手心紧贴枪管，指尖稳稳抵住扳机。
枪膛早已上好，只待一声令下，火舌便会撕裂夜的宁静。
一个硕大的头颅忽然从门外探出，毫无征兆。
胜负就在电光石火之间。
双方都怔了一瞬，连空气都仿佛凝固。
陈四的食指微微发麻，却仍死死压在扳机上。
那张脸虽狰狞，但与寻常敌人并无二致。
扣动——
“砰！”第一声枪响划破小牛村的沉寂，惊起远处几只飞鸟。
子弹击中鬼子右肩，对方反应极快，头一偏，躲过要害。
可枪已脱手，“哐当”一声砸进泥地。
陈四纵身从灶台后跃出，动作干脆利落，第二枪直取心脏。
敌人仰面倒下，再无声息。
村中骤然大乱。
土屋藏有八路？鬼子们万万没料到。
死去鬼子的同伙循声扑来，皮靴踏地的节奏越来越近。
陈四退回原位，蹲伏在灶台左侧，枪口紧盯木门缝隙。
脑袋再次探入——
他本能开火，“砰！”子弹却嵌进门板。
敌人的枪口立刻锁定了他。
他迅速缩回灶下，手指颤抖着拉栓上弹，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突然，“咚”的一声，一个圆形物体落在身边。
轰——！
刘大娘的灶台炸成碎片，烟尘冲天。
门外扔出手榴弹的鬼子也被气浪掀翻在地。
倒下的瞬间，他嘴角抽动：老八路……终于解决了……
……
伏击因陈四现身而提前打响。
此时，已有十个小队、共五十名日军分散进入成排的土屋。
他们刚踏进门，便陷入致命陷阱。
黑暗中不知何处会射来子弹，每一寸角落都藏着杀机。
这是和尚战前定下的策略：敌人入屋，寻机狙杀。
想悄无声息全歼，谈何容易？
老兵尚且难为，唯有突击队员这等精锐或可做到。
对新兵而言，唯一可行之法便是暗处开枪。
即便如此，能否命中，仍是生死一线。
陈四这名新兵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补上一枪才让那日本兵彻底倒下，可没等喘口气，敌人的一枚手雷就炸响了，他也随之牺牲。
十几间土屋之间骤然爆发的战斗，并未迅速分出胜负。
尽管尖刀连占据暗处，熟知每座房屋的结构，地形上占尽便宜，但新兵终究经验不足，与训练严苛的日军相比，差距明显。
这情形如同赤手空拳的人试图制服猛兽，即便有心突袭，也难奏效。
战斗打响后，日军中队长平池站在屋外焦躁不安。
他无法下令炮击——屋内既有中国士兵，也有自家部下，贸然开炮只会误伤。
况且弹药本就稀缺，每一发都得精打细算。
掷弹筒虽能摧毁土墙，但效果有限，未必能彻底解决问题。
平池只能调兵支援。
更多日军从四周涌向交火区域，争先进入狭窄的土屋。
屋内空间逼仄，双方很快贴身肉搏。
短兵相接之下，伤亡迅速攀升。
不少新兵在倒下前，拼死拖住一个敌人，个别冷静果敢的战士，甚至毙敌两三人。
可随着援敌不断涌入，我方逐渐被压制。
当退无可退，藏身角落的新兵们，便掏出从前剿灭野原小队时缴获的手雷。
他们将拉环咬在口中，背靠土墙，待敌人逼近，猛然引爆。
轰然巨响中，三五个鬼子被一同卷入死亡。
这种用生命换杀伤的壮烈举动，在牛家村这片战场频频出现。
魏和尚见势不妙，清楚再战下去整个新兵连恐将全军覆没。
他果断下达指令：“撤！”
一声怒吼如雷贯耳，不仅震醒了屋内的战士，连屋外的平池也为之一颤。
这老鬼子在中国多年，听得懂几句汉语。
命令入耳，他立刻反应过来，迅速布置机枪与迫击炮，对准每一扇土屋前门，只等对方冲出便火力覆盖。
但他低估了村民的智慧。
这些土屋并非只有正门，每户几乎都设有隐蔽的后门。
那是百姓为躲避兵祸、土匪、侵略者而悄悄留下的生路。
随着魏和尚一声令下，幸存的战士纷纷从后门脱身。
门外是一片连绵低山，当地人唤作神牛山。
战士们紧贴土墙移动，借着夜色掩护，朝杨柳道方向悄然撤离。
平池那个老家伙浑然不知局势已变，还在土屋前等着新兵连往包围圈里钻。
可等了许久，四周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一名从土屋参战归来的日军士兵匆匆跑来报告：八路军已经从土屋后门撤离了。
平池一听，脸色铁青，怒吼一声：“追！”
他立刻下令分兵两路。
一路由部下率领，从土屋后门出发，沿着神牛山根快速推进，直扑新兵连撤退的方向；他自己则押着辎重，带队走村中小路，从正面跟进。
与此同时，魏和尚带着队伍在山脚狂奔一阵，回头望了一眼，暂时没发现敌人踪迹。
他停下脚步，大声问：“人都齐了吗？”
一排长答道：“连长，活下来的全在这儿了。”
魏和尚嗯了一声，几步冲上附近一处土岗，扫视队伍一眼，心口猛地一紧。
这才多久？
一个满编的尖刀连，眼下只剩半数。
他低头看表，才过去不到三十分钟。
这还是因为鬼子来不及动用重火器，否则伤亡只会更重。
他咬牙骂道：“他娘的，这群畜生，不能让他们走得这么轻松！你们还有几颗手雷？”
“连长，就剩六颗了。”
“全给我！看见我站的这坡没？上面有条沟，咱们就在那儿再给他们设个套。”
“是！”
“都快上去藏好，谁也不准露头。”
交代完毕，魏和尚蹲在地上，迅速将六颗手雷布成机关。
刚收手，抬眼就见远处尘土扬起，鬼子追兵已近。
他飞奔上坡，和战士们一同趴在土沟里，屏息不动。
他曾听团长提过，神牛山埋着神牛骨，这条沟是村民早年挖的避灾用的。
正想着，十几个鬼子已踏入伏击圈。
他们做梦也没想到，刚刚仓皇逃窜的八路，竟敢折返回来设伏。
毫无戒备中，两名日军踩中绊线。
那鬼子反应不慢，瞬间察觉异常，大喊：“趴下！”
所有人应声扑倒在地。
惊魂未定之际，他们才发现左侧墙角枯草下，六枚手雷正打着转儿，其中一枚导火索已被扯断，白烟直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