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浅月功成身退隐,幕后指引新篇章
王德安府邸中那卷泛黄的《列祖训诫录》,像一只蛰伏百年的蝎子,终于在最恰当的时机,亮出了它淬毒的尾针。
消息传入皇宫时,比冬日最凛冽的寒风还要快,还要刺骨。
养心殿内,原本因册立储君而稍显暖意的空气,瞬间被冻结。赵玦正由内侍扶着,喝着苏浅月亲手熬制的温补汤药,听到从宫外传回的密报,他猛地将手中的白玉汤碗砸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脆响,伴随着他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滚烫的汤汁溅得到处都是,几个小太监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跪下收拾,却谁也不敢靠近那片低气压的中心。
“后宫不得干政,女子不得涉足朝堂。其子嗣,三代之内,不得承继大统……”赵玦捂着胸口,将那句话反复咀嚼,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在他本就脆弱的五脏六腑间搅动。他的脸涨得通红,眼中布满了血丝,既是愤怒,也是一种被祖宗从坟墓里伸出手来扼住咽喉的无力。
“好!好一个王德安!好一个《列祖训诫录》!”他气得笑了起来,笑声嘶哑难听,“朕的江山,朕的儿女,竟要被一本百年前的故纸堆给绊住手脚!他们这是要逼朕!”
殿内的宫人跪了一地,头埋得深深的,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谁都听得出,皇帝口中的“逼”,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他是想效仿那些开国君主,用屠刀来清洗所有反对的声音。
坤宁宫内,却是一片截然不同的光景。
苏浅月正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银剪,一丝不苟地修剪着一盆新开的墨兰。那兰花是贤妃派人送来的,说是景仁宫那盆兰草新分出来的子株,开得极好。
青禾将外面的风声一五一十地禀报完,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家主子:“娘娘,王首辅此举,是釜底抽薪之计。祖宗家法大如天,这事一旦在朝堂上捅开,恐怕……”
苏浅月剪下最后一截枯叶,将银剪轻轻放在一旁的托盘里。她甚至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看着那盆姿态清雅的墨兰。
“我等了三天,他总算把这东西拿出来了。”
青禾一愣,没明白主子话里的意思。
“王德安是三朝元老,是士大夫的领袖。他这辈子,靠的就是‘规矩’二字活。我打破了他的规矩,他自然要搬出最大的规矩来压我。”苏浅月站起身,走到书案前,亲自研起了墨,“急什么,让他把戏唱足了。这出戏,若是没有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来开锣,后面的角儿,怎么登场?”
她提笔,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了一个“安”字。笔锋沉稳,力透纸背。
当苏浅月端着一碗安神汤走进养心殿时,赵玦的怒火还未平息。他正烦躁地来回踱步,病体让他脚步虚浮,整个人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雄狮。
“都退下。”苏浅月屏退了所有宫人。
“浅月,朕要……”
“陛下要调动禁军,将王德安满门抄斩,再把朝堂上所有非议此事的老臣,都下天牢吗?”苏浅月将汤碗放在桌上,平静地打断了他。
赵玦的动作一滞,喘着粗气看着她。
“然后呢?”苏浅月替他倒了杯温水,“然后天下士子,会说你是个为一己之私,屠戮功臣的暴君。史书上会写,大雍的皇帝,为了让女儿掌权,不惜血洗朝堂。念月和安禾,将背负着这个污名,坐上一个摇摇欲坠的皇位。这,是你想看到的?”
赵玦颓然坐倒在龙椅上,双手痛苦地插入发间。他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可他被逼到了墙角。
苏浅月走到他身后,伸出双手,轻轻按在他的太阳穴上。她的指尖带着一丝清凉的药香,力道不轻不重,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舒缓。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王德安能拿出祖宗的规矩,我们,也能。”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他用的是太祖的《训诫录》,那我们就用先贤的《礼记》。”
赵玦抬起头,眼中满是困惑。
“《礼记·昏义》有云:‘妇人,从人者也;幼从父兄,嫁从夫,夫死从子。’这话,是王德安他们最爱挂在嘴边的。可他们忘了,后面还有一句:‘夫也者,夫也;夫也者,以知帅人者也。’”苏浅月绕到他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规矩是让人遵从的,但规矩的根本,是‘帅’,是引领。规矩若不能让国家变得更好,那它就不是规矩,是桎梏。”
“王德安说,女子不得涉足朝堂。可他忘了,‘朝堂’二字,何解?”苏浅月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周礼》中,‘朝’,是议军国大事、对外征伐之地。而‘堂’,是理民生教化、内部纲纪之所。我让安禾辅佐太子,是‘辅内’,是协理内政,监察医官,安抚民心。这桩桩件件,哪一件是军国征伐?哪一件,不是历代贤后分内之事?她只是将这份职责,从后宫,延伸到了更需要她的地方。这非但不是‘涉足朝堂’,反而是对‘男主外、女主内’这一古礼,最完美的践行。”
赵玦听得目瞪口呆。他从未想过,这些被老臣们奉为圭臬的祖宗家法,竟能被她从字眼里,剖析出这样一番全新的、却又无法辩驳的道理。
“可是……”赵玦还是有些担忧,“这番话,由你我口中说出,他们不会信服。”
“当然不能由我们说。”苏浅月笑了,“陛下,你忘了,你已经有了一位太子。”
翌日,早朝。
气氛压抑得仿佛凝结成了实质。王德安一身崭新的首辅朝服,手捧一个紫檀木盒,在百官的注视下,一步步走上大殿。他身后,跟着十几位白发苍苍的阁老、御史,人人神情肃穆,带着一种奔赴刑场般的悲壮。
他们跪下,山呼万岁。而后,王德安将木盒高高举过头顶。
“启奏陛下!臣,有太祖《列祖训诫录》在此!请陛下为江山社稷计,为万世子孙计,收回‘监国公主’之成命!”
他声如洪钟,每一个字都像一口重锤,敲在所有人的心上。大殿之内,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龙椅上那位病弱的帝王身上。
赵玦面色平静,只是淡淡地扫了王德安一眼,而后,目光转向了自己身侧,那个特意为太子增设的小座位。
“太子,对此事,你怎么看?”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皇帝竟然在这种时候,询问一个八岁的孩子?
王德安的嘴角,甚至来不及掩饰地露出了一丝轻蔑。他倒要看看,一个黄口小儿,能说出什么道理来。
赵念月从座位上站起,小小的身子,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有些单薄。但他没有丝毫胆怯,他先是对着王德安,一丝不苟地行了一个晚辈礼。
“王首辅,”他的声音清脆响亮,传遍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孤,也读过《列祖训诫录》。太祖皇帝的训诫,字字珠玑,乃我大雍立国之本,孤与父皇,日夜不敢或忘。”
他先是肯定了对方,话锋却陡然一转。
“但孤也读过《周礼》,也读过《礼记》。王首-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知‘女子不得涉足朝堂’,却不知何为‘朝堂’。太祖所言‘朝堂’,乃金戈铁马、开疆拓土之所。而我皇妹安禾公主,所辅佐的,是内廷医官,是民生疾苦。她用的是医术,不是兵法;她救的是人命,不是城池。敢问王首辅,救死扶伤,抚慰百姓,何时也成了男子独霸的‘朝堂’之事?”
一番话,问得王德安脸色一白。
赵念月没有停,他小小的身影,一步步从高阶上走下,走到了王德安的面前。
“王首辅,你口口声声祖宗家法。那孤再问你,太祖皇帝立国之初,可有女学?可有女医?可有女子,能靠自己的双手,养活一家老小?”
“太祖之时,女子困于深闺,大门不出。如今,我大雍女子,能入女学读书,能悬壶济世救人,能入商行经商。时代在变,祖宗的规矩,难道不应该与时俱进,更好地守护他的子民吗?”
“《训诫录》的根本,是为大雍好。让安禾公主以医术辅政,让天下女子不再因病痛而求告无门,让她们的疾苦能被听见,这,难道不是为大雍好吗?”
赵念月抬起头,那双酷似赵玦的眼睛,清澈而锐利,直视着王德安那张布满震惊的脸。
“王首辅,你告诉我,究竟是我父皇违背了祖宗,还是你,抱着一本百年前的旧历,刻舟求剑,食古不化?”
整个太和殿,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他们看着那个站在大殿中央,侃侃而谈的皇太子,那清晰的逻辑,那犀利的言辞,那超越年龄的沉稳与气度,哪里还是个孩子?分明是一位初露峥嵘的少年君主!
王德安跪在那里,浑身冰冷,如坠冰窟。他感觉自己不是被一个孩子质问,而是被时代的车轮,狠狠地从脸上碾了过去。他所有的准备,所有的悲壮,在这一刻,都成了一个笑话。
龙椅上,赵玦看着自己的儿子,眼中是无尽的欣慰与骄傲。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君临天下的威严。
“众卿,还有异议吗?”
无人应答。
赵玦的目光,最后落在了王德安的身上。许久,他才轻声道:“王首辅,年纪大了,该颐养天年了。明日,就递牌子,告老还乡吧。”
这是最后的体面。
王德安的身子剧烈地一颤,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将头重重地磕在了冰冷的金砖上。
“臣……遵旨。”
当晚,坤宁宫内,苏浅月陪着赵玦,看着窗外的一轮明月。
“浅月,从明日起,这朝堂,便是念月和安禾的了。”赵玦握着她的手,轻声说,“而你,也该真正地歇一歇了。”
苏浅月回握住他,点了点头:“我确实该歇歇了。女学还有许多事,‘万国馆’的图纸也该画了,我那本关于女性思想的书,也只写了个开头。”
她说的,是另一种“忙”。一种不再需要站在风口浪尖,却能更深远地影响这个世界的“忙”。她已经为她的孩子们,扫清了最大的障碍,铺平了最坚实的道路。现在,她要退到幕后,去完成她自己更宏大的篇章。
【叮!辅佐储君,巩固新政,驳斥旧势力,功德+1500。宿主成功由‘棋手’转为‘布局者’,开启全新阶段。】
然而,就在同一时刻,被送回府邸,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的王德安,正坐在自己阴冷的书房里。他没有看书,只是死死地盯着墙上挂着的一副舆图,那是大雍王朝的全境地图。
他的幕僚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大人,宫里传来消息,陛下……准了您的致仕。”
王德安仿佛没听见。他枯瘦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后,停留在了西南边境,一个不起眼的地方——蛮族聚居地。
“律法,规矩,都扳不倒她……”王德安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毒蛇般的嘶嘶声,“可若是,这天下,乱了呢?”
他猛地回头,眼中闪烁着一种疯狂而怨毒的光芒。
“去,联系我们在西南边境的人。告诉他们,该让那些养不熟的蛮人,出来活动活动筋骨了。就说……大雍换了新储君,是个毛头小子,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