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群与杜袭的归附,如同一剂强心药液,注入了琰堡的脉络。陈群长于典章制度,杜袭精于实务谋划,二人与徐庶、毛玠、石韬、孟建相互配合,竟使得琰堡这台日益庞大的机器,运转得愈发顺畅精密。
然而,刘岱的经济封锁,依旧像一道逐渐收紧的绳索。
这一日,蔡琰正在新设的“典制阁”内,与陈群商讨厘定新的《田亩赋税则例》。
窗外细雨绵绵,阁内烛火摇曳,映照着竹简上密密麻麻的墨字。
“主公,税制之要,在于公平与可持续。”
陈群指着一条条款,严谨地说道,“过重则伤民,过轻则不足以养军兴土。群以为,当参照古制,结合今时……”
他话音未落,阁门被轻轻叩响。
“进来。”蔡琰抬头。
进来的是如今统领内宅事务,兼管部分文书档案的夏侯氏。
她如今气度愈发沉静,步履从容,手中捧着一卷帛书。
“主公,毛先生从河内传回消息。”她将帛书呈上,声音平和。
蔡琰展开一看,是毛玠的亲笔信。
信中言道,河内太守王匡态度有所松动,但对直接与琰堡通商仍有顾忌,只愿默许小股商旅借道。
信中末尾,毛玠还提及一事:他在河内偶遇一位游方女医,名曰张姜子,言谈间对琰堡甚为向往,或可招揽。
“张姜子……”蔡琰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前世模糊的记忆中,似乎并无此人。
但这乱世之中,奇人异士辈出,倒也寻常。
“孝先先生办事,总是这般周全。”
她将帛书递给陈群阅览,随即对夏侯氏道,“回复孝先先生,借道之事,能打开缺口便是成功,徐徐图之即可。至于那位女医,若其真有才学,我琰堡扫榻相迎。”
“是。”夏侯氏应下,却并未立刻离开,脸上似有一丝犹豫。
“还有事?”蔡琰温和问道。
夏侯氏沉吟片刻,方道:“近日整理往来文书,发现各屯田区上报,妇孺病患渐多,尤其时气不佳,孩童多有咳喘之症。堡中医官虽尽力诊治,然人手实在不足。张嬷嬷年事已高,近来亦感疲惫。妾身想着,若那位张女医果真愿来,或可解燃眉之急。”
蔡琰闻言,神色凝重起来。
民生疾苦,尤其是妇孺的健康,是她极为看重之事。
战争与混乱中,女子与孩童往往承受最多苦难。
“此事我知晓了。”
她点头,“待那位张女医到了,你亲自安排,考察其医术人品。若堪用,便委她组建‘医护营’,专司妇孺疾病防治,你可从旁协助,遴选一些心灵手巧的女子,随她学习看护之术。”
夏侯氏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敛衽应道:
“妾身明白,定不负主公所托。”
数日后,那位名为张姜子的女医,随着一支商队来到了琰堡。
她约莫三十许年纪,布裙荆钗,面容清秀,眼神却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通透与沉静。
蔡琰在偏厅见了她。
并未多问来历,只考较了些医理,尤其是儿科与妇人杂症。
张姜子对答如流,引经据典的同时,又夹杂着许多民间实用的偏方,见解独到,并非死读医书之辈。
“张先生大才。”
蔡琰心中已有定论,“如今堡中妇孺多疾,琰欲设‘医护营’,专司此事,想请先生主持,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张姜子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女子主公,神色平静:
“姜子漂泊半生,所学不过是为解人疾苦。蒙主公不弃,愿效绵薄之力。只是……营中若需看护之人,姜子希望能自行挑选,不论出身,只问心性与手巧。”
“准。”
蔡琰毫不犹豫,“所需药物、场地,你皆可与夏侯令女协商支取。我只望先生能尽力减少病痛,保全我琰堡未来之元气。”
张姜子深深一礼:“必竭尽所能。”
“医护营”的设立,起初并未引起太多关注。
战乱年代,兵戈之事才是焦点。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其作用渐渐显现。
张姜子不仅医术精湛,更难得的是善于教导。
她带着夏侯氏挑选出的数十名年轻女子,辨识草药,学习包扎,护理病患。
原本因病痛而哀叹的营区,多了几分井然有序与生的希望。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医护营”竟也成了稳定人心的一股力量。
许多兵卒见家小得到妥善照料,对琰堡的归属感愈发强烈。
这一日,蔡琰在蔡谷与数名亲卫的陪同下,巡视边境新建的烽燧。
途经一处屯田村落时,正遇见张姜子带着几名女看护,在给村中孩童分发预防时疾的汤药。
孩子们排着队,虽然面带菜色,却不再有之前的惶恐。
张姜子耐心地询问每个孩子的情况,动作轻柔。
阳光洒在她素净的衣袍上,竟有一种奇异的光辉。
蔡琰勒马,静静看了片刻。
蔡谷在一旁低声道:“主公,这张先生,倒真是做实事的人。”
“是啊。”
蔡琰轻声道,“乱世之中,杀伐征战是不得已的刚猛之道。但这些抚慰伤痛、培植生机之事,则是如水之柔,润物无声。刚柔并济,方能长久。”
她忽然想起前世流落胡地时,那些在贫病中死去的妇人孩童,心中一阵刺痛。
这一世,她手握权柄,定要尽力护住这些微弱的星火。
回到堡中,徐庶与陈群联袂求见,面色都带着一丝兴奋。
“主公,好消息!”徐庶难得地喜形于色,“派往黑山的人回来了!张燕答应了我们的交易!首批五百担盐、一千斤铁料,已由张燕部将杜长护送,不日即可抵达!”
陈群补充道:“张燕要求换取的主要是粮食与布匹,价格虽比市价高出三成,但在此刻,已是解我燃眉之急!”
蔡琰闻言,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这条北路商道的打通,意味着刘岱的封锁,又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好!元直,长文,此事你们办得漂亮!”
她赞道,“交易细节,由长文全权负责,务必公允,与黑山军的这条线,要牢牢抓住。另外,通知毛玠先生,河内那边,继续维持关系,不必急于求成。”
“诺!”
众人退下后,蔡琰独自走到窗边。细雨已停,天际露出一抹晴光。
她知道,危机尚未完全解除,刘岱绝不会善罢甘休。
内部的治理,外部的威胁,依旧如履薄冰。
但看着堡内袅袅的炊烟,校场上操练的士卒,田间劳作的百姓,以及那新设的、飘着药草清香的“医护营”,她心中充满了力量。
凤鸣于岐山,周室乃兴。
她这只重生之凤,虽起于陈留一隅,其声已渐闻于高岗。
未来之路漫长,但她已携文武之助,怀仁剑之心,必将在这乱世之中,鸣叫出属于自己的、清越而恢弘的乐章。
她轻轻抚过窗棂,目光穿越城墙,投向广袤而未知的中原。
棋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