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四年的春风,似乎比往年更暖几分,悄然融化了去岁寒冬遗留的冰雪,也仿佛要驱散笼罩在中原大地上空的阴霾。
彭城行宫内,那股由接连胜利所滋养出的自信与从容,已沉淀为一种更为厚重的气象。
郭嘉的身体在持续调理下,气色愈发好转,虽不能像往日那般恣意纵酒,但处理繁重政务已无大碍。
他与蔡琰并肩站在那幅日益详尽的天下舆图前,目光不再局限于一时一地的得失,而是投向了如何将这“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优势,转化为一套行之有效的长久之策。
“奉孝,如今北疆暂稳,南方纷乱,曹操蛰伏。
朝廷权威日重,然仅凭权谋与兵锋,终非长治久安之道。”
蔡琰看着地图上已被标注为朝廷直接管辖或施加重大影响的区域,轻声道。
郭嘉颔首,眼中闪烁着构建体系的光芒:
“主公所言极是。权谋可定一时,制度方安天下。如今,正是将朝廷之威,化为政令之行,让天下人不仅闻朝廷之名,更受朝廷之惠,服朝廷之管的时候了。”
一套系统性的政令框架,开始在郭嘉的主导下,于彭城朝廷内酝酿并陆续推出。
其一,明定爵禄,规范封赏。
由刘晔牵头,参照汉室旧制,结合当前实际,重新厘定了朝廷的爵位、官职体系。
不仅明确了从列侯、关内侯到亭侯的各级爵位对应食邑(虽多为虚封,但明确了等级),更对各级将军号、地方州郡长官的职权、属官配置进行了规范。
此举旨在结束此前因乱世而导致的官职滥授、名器轻贱的局面,将“朝廷封赏”这一权力牢牢掌控并规范化,使得每一次升迁册封,都成为强化朝廷权威的仪式。
诏令明发天下,要求各州郡将现有官员名单、爵位报备朝廷,以便“统一稽核,明定品秩”。
这既是整合内部,也是向曹操、袁绍等势力展示朝廷正朔所在,迫使其在法理上逐渐向朝廷靠拢,至少,其新任命的重要官员,需考虑朝廷是否会予以追认。
其二,均输平准,掌控经济。
郭嘉深知乱世之中,粮食与物资的重要性。
他采纳了国渊、枣祗等人的深化建议,将此前在青徐试点的屯田和物资调控政策,推向朝廷控制的所有区域。
设立“均输官”,负责协调各郡县之间的物资调配,以丰补歉;
在彭城、下邳、郯城等重镇设立“平准仓”,由朝廷直接掌控大量粮食、布帛、盐铁等战略物资,根据市场情况适时抛售或收购,平抑物价,打击囤积居奇,同时在关键时刻也能保障军队和重要工程的供给。
经济命脉的逐步收紧,使得朝廷对辖区的控制力深入到基层,也为未来的行动积累了坚实的物质基础。
其三,兴学选士,引导舆论。
在蔡琰的力主下,彭城正式设立“太学”(规模虽无法与洛阳太学相比,但意义重大),由当代大儒蔡琰之父及其弟子等人主持,不仅招收士族子弟,也择优录取聪慧的寒门学子。
同时,下令各郡县恢复官学,宣扬忠君爱国、尊奉朝廷之道。
另一方面,“招贤馆”的功能被进一步强化,成为常态化的选官渠道之一,明确“不计出身,唯才是举”的原则。
文化与选举的引导,开始系统性地为朝廷培养和选拔人才,并不断强化“彭城朝廷乃正统所在”的意识形态。
其四,遣使巡行,宣威地方。
针对新纳入控制的区域,如兖东诸郡、幽州南部鲜于辅控制区,以及朝廷的徐州、青州各地,朝廷定期派遣重量级使者(如徐庶、刘晔等)持节巡行。
这些使者不仅代表朝廷慰问地方、考核官吏、审理积案、宣扬新政,更负有监督军事防务、协调与周边势力关系的重任。
使者的频繁出动,使得朝廷的存在感不再局限于彭城一隅,而是如同神经网络般,延伸到控制区的每一个角落。
这套组合拳打出,效果立竿见影。
在朝廷直接控制的区域,政令畅通,秩序井然,相较于曹操、袁绍辖境内仍在消化天灾影响、难免有些混乱的局面,形成了鲜明对比。
越来越多的流民选择涌入青徐,许多寒门士子也将彭城视为实现抱负的希望之地。
甚至连一些原本依附于地方豪强的小股武装,也开始主动接洽朝廷,请求“招安”,接受整编。
然而,政令的推行并非一帆风顺,也必然触动既有势力的利益。
在北方的幽州,袁绍对朝廷势力嵌入其卧榻之侧始终如鲠在喉。
他虽未公开撕破脸,但利用其在幽州北部的影响力,不断对鲜于辅控制区进行经济封锁、军事骚扰,并暗中策反其麾下将领。
鲜于辅面临着巨大的压力,连连向彭城求援。
郭嘉对此的回应是,加大秘密物资输送,派遣更多精通军务的干吏北上协助,并授意鲜于辅“稳守为主,广布恩信,拉拢当地豪族,逐步蚕食边缘地带”,避免与袁绍发生大规模正面冲突,以拖待变。
南方的荆州, 则因朝廷的政令而暗流更急。
朝廷规范爵禄的诏书送到襄阳,刘表麾下那些由他自行任命的官员,地位顿时显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刘备更是凭借其“镇南将军”、“宜城亭侯”的朝廷正式封号,在荆州士人中的影响力悄然提升,这令蔡瑁、蒯越等人愈发不安。
刘表在朝廷压力和内部猜忌的夹缝中,更加犹豫不决,对刘备既想利用又严防死守。
而屯兵江夏的孙策,也接到了朝廷要求其报备麾下主要将领名单的文书,周瑜一眼看穿此举深意,与孙策商议后,虽表面上恭敬回应,列出部分将领,却将核心班底模糊处理,保持了相当的独立性。
最耐人寻味的反应来自许昌。
曹操接到了朝廷关于厘定爵禄、要求报备官员等一系列诏书。
他召集心腹,在密室中商议良久。
“郭奉孝这是要釜底抽薪啊。”
曹操摩挲着诏书绢帛,眼神冰冷,“欲以名分大义,渐次削我权柄。”
荀彧叹道:“此乃阳谋。若公然拒绝,便是不臣。若全然遵从,则我许昌政令,皆需彭城首肯,日久天长,人心尽归朝廷矣。”
程昱道:“唯有虚与委蛇,拖延搪塞。
可择其无关紧要之官职报备,核心之位,绝不假手于人。
同时,我许昌亦当自行厘定封赏,在名义上‘参考’朝廷制度,以示不悖,实则自成体系。”
曹操沉默片刻,忽然冷笑:
“他郭嘉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吾便不能‘奉天子以讨不臣’么?
他这套政令,看似堂皇,然其根基在于郭嘉之智与青徐之兵。
若去其智,断其兵……”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眼中闪过的厉色,让荀彧、程昱皆知,这位枭雄的隐忍,绝非屈服,而是在等待一个足以一击致命的时机。
他加快了与袁绍秘密联络的步伐,也更加关注荆州刘备与孙策的动向,寻找着可能利用的裂痕。
彭城朝廷,正试图通过政令的颁布与执行,将“挟天子”的优势制度化、常态化,构建一个以自己为中心的新秩序。
然而,这条路上布满了荆棘。
北方的袁绍磨刀霍霍,西方的曹操隐忍待发,南方的刘表、孙策、刘备各怀鬼胎,朝廷内部的整合也远未完成。
郭嘉的政令能否真正通行天下?
还是会在各方势力的抵制与反扑下戛然而止?
这一切,都预示着建安四年的春夏,将在看似平稳的政令推行之下,酝酿着更猛烈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