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八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比往年更早一些。
细碎的雪花尚未能覆盖彭城宫苑的琉璃瓦,便被一阵紧似一阵的寒风卷起,在空中打着旋,徒增几分萧瑟。
就在这初冬的寒意里,一个让整个朝廷乃至天下都为之震动的消息,如同这凛冽的寒风,瞬间席卷了四方——军师祭酒郭嘉,于黎明时分,薨逝于彭城府邸。
他走得极其安静,仿佛只是耗尽了最后一滴灯油,在持续了数月之久的昏睡与短暂清醒的交替后,终于彻底陷入了永夜。
没有遗言,没有嘱托,只在最后时刻,似乎用尽全部力气,紧紧握了握一直守候在榻前的蔡琰的手,那冰凉的指尖,似乎想传递某种未尽的信念,最终却无力地松开。
消息传出,彭城上下,一片缟素。
蔡琰没有哭。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郭嘉的灵柩旁,一身素白,面容平静得近乎肃穆,仿佛所有的泪水早已在无数个担忧的日夜流干。
她亲自为他整理遗容,为他换上他生前最常穿的、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色儒衫。
徐庶、刘晔、陈宫、毛玠等核心重臣闻讯第一时间赶来,皆跪伏于灵前,泣不成声。
张辽、徐晃等在外镇守的大将,亦纷纷派快马送回哀悼与誓死效忠的血书。
朝廷以极高的规格为郭嘉治丧。
天子下诏,追赠郭嘉为太傅,谥号“文正”,以其定策河北、匡扶社稷之功,配享太庙。
灵堂设在昔日议事的正殿,素幡白帷,香烟缭绕。
郭嘉的灵位前,不仅摆放着朝廷的追封诏书,更摆放着一幅他生前未曾完成的、标注着各方势力与人才分布的巨大舆图草图,仿佛他即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思绪仍萦绕着这万里江山。
葬礼之日,彭城万人空巷,百姓自发聚集在街道两旁,默默送这位算无遗策、却最终未能亲眼见到海晏河清的年轻军师最后一程。
他们或许不懂那些复杂的庙堂算计,但他们知道,是这位病弱的军师和他的主公,带来了北方的相对安定,让他们得以喘息。
然而,在这举国同悲的时刻,暗处的波澜却并未停息。
并州晋阳,吕布接到讣告时,正在校场饮酒。
他先是一愣,随即竟哈哈大笑起来,对身旁的魏续、侯成等人道:
“郭嘉小儿,终于死了!
朝廷失此臂助,看那蔡琰一妇人,还能倚仗谁?”
他言语中的幸灾乐祸与蠢蠢欲动,毫不掩饰。
曹操密使送来的“结盟共分河北”的提议,似乎在他心中加重了分量。
许昌丞相府,曹操闻讯,屏退左右,独自在书房中静坐良久。
他没有笑,脸上反而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混杂着宿敌逝去的释然、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以及更加深沉的忌惮。
他对着北方彭城的方向,低声道:
“郭奉孝,郭奉孝……若天假汝年,这天下,究竟会属谁?惜哉!痛哉!”
他随即下令,边境各部加强戒备,谨防朝廷因郭嘉之死而内部生乱,同时,加紧了与晋阳吕布的暗中联络,以及针对刘备、孙权的谋算。
荆州襄阳,正与周瑜在江陵一线对峙的刘备,得知郭嘉死讯,亦是在军帐中叹息良久,对身边的关羽等人道:
“郭奉孝,奇佐之才,天不佑汉,折此栋梁!
朝廷失此一人,如失一臂。”
他心中既有对英才早逝的惋惜,也隐隐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对未来的不确定感。
而江对面的周瑜,闻讯只是微微挑眉,对身旁的鲁肃道:
“郭嘉死,北方必有一番动荡。
我军需加紧攻势,务必在朝廷稳定内部之前,拿下江陵!”
各方势力的反应,通过不同的渠道,迅速汇集到彭城,摆在了蔡琰的案头。
她没有时间去悲伤,甚至没有时间去细细品味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与算计。
郭嘉的离去,如同抽掉了她最大的依靠,也彻底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
她知道,无数双眼睛正在盯着她,盯着这个刚刚失去灵魂人物的朝廷,等待着它露出破绽,甚至分崩离析。
在郭嘉头七过后的一次核心重臣会议上,蔡琰一身素服,端坐主位,目光扫过神色凝重的徐庶、刘晔、陈宫、毛玠。
“奉孝走了,”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朝廷的天,塌不下来。
不仅塌不下来,还要比以前更稳固,更强大!
这是对他最好的告慰。”
她开始部署,思路清晰,意志坚定,仿佛郭嘉的智慧与意志已在她身上得到了延续:
“第一,国丧期间,内外防务,尤需警惕!
令张飞、臧霸,严密监视曹操动向,若有异动,可先斩后奏!
令张辽、徐晃,河北防线不得有丝毫松懈,并加强对并州吕布的军事威慑!
令黄忠水师,巡弋范围扩大至渤海、黄河南口,确保水路安全!”
“第二,内政改革,按既定方略,加速推进!
六曹建制,官员考课,田亩清丈,求贤延才,此乃固本之基,一刻不得延误!
尤其是寻访‘卧龙’、‘凤雏’之事,子扬,你亲自督促蒋干,务必加快进度!
奉孝生前念念不忘此二人,我必要让他们为朝廷所用!”
“第三,”蔡琰的目光变得锐利,
“奉孝新丧,魑魅魍魉必以为有机可乘。
朝廷当借此机会,清理内部,震慑外敌!
公台,你执掌监察,需加大力度,凡有与外部势力勾结、动摇国本者,无论官职高低,严惩不贷!”
“第四,对外示以强韧,而非软弱!
以陛下名义,明告天下,朝廷栋梁虽折,然根基犹在,法度犹存,百万带甲之士犹在!
凡有觊觎神器、心怀不轨者,朝廷必倾力伐之!”
一条条指令,冷静而果决,迅速稳定了因郭嘉去世而可能产生的恐慌与动摇。
徐庶等人见蔡琰如此镇定,心中大定,纷纷领命,各司其职。
葬礼过后,蔡琰独自一人,来到了郭嘉生前居住的、如今已空荡荡的书房。
书房依旧保持着原样,案几上还摊开着未看完的卷宗,墨迹似乎还未干透。
她走到那幅巨大的舆图前,手指轻轻拂过上面郭嘉亲手标注的记号,最终停留在并州、司隶、荆州、江东……
她低声呢喃,仿佛在与那个逝去的灵魂对话:
“奉孝,你安心去吧。”
“你未走完的路,我来走。”
“你未完成的棋局,我来下。”
“这万里江山,我会替你,替这天下苍生,好好守住。”
“我会让所有人看到,没有郭奉孝的朝廷,依然是那个能定鼎天下、开创盛世的新朝!”
窗外,风雪渐紧,仿佛在为一位国士的离去而哀恸,也仿佛在为一个新时代的开启,奏响苍凉而雄壮的序曲。
蔡琰的身影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孤单,却挺拔如松。
郭嘉的时代结束了。
属于蔡琰和这个新朝的时代,正以最残酷的方式,拉开了帷幕。
而那潜藏在暗处的“卧龙”与“凤雏”,以及更多未知的挑战与机遇,正等待着这位已然蜕变的掌舵者,去一一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