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灰羽信鸽落在枕水阁窗柩上,叶初年解下竹筒,信笺上的梅香扑面而来,叶明慧的字迹工整得像是用刀刻出来的:
「阿姐,明慧偶然得知一桩趣事。一个人的灵魂与躯壳,究竟哪个才是真的?慧想与阿姐探讨这番玄机,明日酉时请独往城南废驿。记住,只你一人。」
信纸在烛火上卷曲成灰,叶初年眸色渐沉。灵魂与躯壳,叶明慧如何得知?
“庄主,此去凶险。”夜霜攥紧剑柄,“不如让我们先...”
“她既抛出这样的诱饵,我岂能不去?”叶初年将淬毒的银簪别进发髻,“你们按计划埋伏。”
酉时,叶初年独自一人踏过城南石桥,废驿的铜铃在风中作响。叶初年踏进门时,看见叶明慧正将酒液注入杯盏“阿姐果然来了。”
她推过杯盏的姿态宛若旧日宫宴,“放心,酒里很干净。”
见叶初年不碰杯盏,她仰头饮尽自己那杯,“真是造化弄人。一个本该死在冰河底,一个本该因你之死忧惧而亡,如今却在这破驿馆对饮。”
她突然倾身,眼底泛起诡异的光,“我真正好奇的是,从前那个嚣张跋扈的草包美人,怎么突然就开了窍?以前我不明白,你明明把最难的棋局都走活了,楚玉那样的人都被你收拾得服服帖帖,眼看就要夫妻恩爱,权势在手,可你为什么偏要在最风光的时候,亲手毁掉这一切。”
“你约我来,就为说这些怪力乱神?”
“怪力乱神?”叶明慧轻笑,“那阿姐告诉我,为何突然善用权谋?为何要假死脱身?”她的指尖划过杯沿,“或者说,附在阿姐身上的孤魂,究竟在图谋什么?”
寒风突然灌入破窗,叶初年握紧袖中暗器,“妹妹魔怔了。”
“让我猜猜——”叶明慧突然贴到她耳畔,“是不是这一切都是任务啊,等楚玉拜相那日,就是你功成身退之时吧?”
叶初年呼吸一滞,却听对方继续低语,“你是不是从不知道楚玉常去白云寺?在你假死之前。那里有位白胡老僧最擅驱邪缚魅...”她满意地看着叶初年骤变的脸色,“你当初昏迷时,他为了留住你,早混了他的血咒。”
匕首寒光乍现时,叶初年因震惊慢了半拍。利刃转瞬便抵住她咽喉,叶明慧笑道“你果然不会武功,真正的安宁可是能徒手夺刃的,至少也会同我一样会拳脚功夫。”
她拖着叶初年走出门外,“都别动!否则我立刻割断她喉咙!”
烟雾弹在庭院炸开的刹那,叶初年被拽着跌进密道。黑暗中只听叶明慧癫狂的笑声“你猜楚玉爱的究竟是你,还是这副皮囊?”
叶初年内心慌张呼喊金豆豆,却听不到任何回应,关键时刻金豆豆到底去哪里了?!她被拽着跌撞前行,悬崖的寒风卷起碎石拍在脸上。
金豆豆失联的恐慌与大量的信息交织成网,让她无法思考,“下地狱吧!”叶明慧拖着她纵身跃下悬崖的刹那,她的心中猛然生出两股恐慌的情绪。
两股?!是楚玉!
马蹄声如惊雷般在地面上震起层层烟雾,两骑快马同时冲破林间的宁静,楚玉玄色大氅翻飞,连日疾驰让他发冠歪斜,衣服下摆满是泥泞。谢慈的枣红马几乎与他并齐,少年郎的狐裘被树枝刮出裂口。
两人在悬崖边勒马时,正看见那道身影被叶明慧拽着跌下深渊。
“年儿!”“郡主!”
楚玉的嘶吼与谢慈的惊呼交织在一起。马靴踏碎崖边冰凌,楚玉几乎要跟着纵身跃下,被谢慈死死抱住后腰,“你疯了吗!”
“放开!”楚玉眼中血红一片,“她若有事,我要这世间陪葬!”
谢慈突然指向崖下,“你看!”
烟雾在崖壁缭绕,夜沉的钩索正牢牢缠住横生的松枝。叶初年悬在半空,衣袖被崖石割裂,露出戴着荷花玉钏的纤细手腕。
一声哨响,夜霜吹响了山庄可以驱鹰的银哨,霎时间云层中俯冲下数只苍鹰,利爪抓住叶初年飘散的衣带。
幸好,幸好他们安排的足够细致,叶初年被救上来以后,众人内心后怕不已。
崖边的风渐渐停了下来,天空中竟然慢慢飘起了雪。
楚玉冲上前,一把将叶初年紧紧搂进怀里,他抱得非常用力,仿佛要将她揉进身体里。叶初年却在他怀中轻轻挣扎,下意识抬手抵在他胸前。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楚玉身体僵住。
“受伤没有?”他稍稍松开她,低头仔细打量。
叶初年避开他的目光,往后退了半步,“没有。”
站在一旁的谢慈原本心里发酸,可见到叶初年这般疏离的态度,不禁疑惑起来。他上前打圆场,“郡主受惊了,马车就在后面。楚大人也是刚到镜州就听说您独自赴约,不曾歇息半刻,一路赶来的,不如咱们先回城请个大夫瞧瞧?”
回城的马车里,空气凝滞。
楚玉始终盯着叶初年,目光片刻不离。
谢慈坐在两人中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完全摸不着头脑。
叶初年闭着眼假寐,她不敢睁眼,不知该如何面对楚玉。
心底的疑问像藤蔓缠绕,叶明慧为何会知道那么多秘密?楚玉既然知晓她的来历,可知道她接近他本是为了任务?若他得知这一切都是利用,该有多愤怒?
这些念头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回城后,谢慈忙前忙后的请来了大夫,同时将楚玉安置在枕水阁西厢,特意选了离主院最远的客房。可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楚玉便出现在叶初年院外的回廊下。
郡主歇下了。清荷守在房门前,声音发紧,她不知道楚大人什么时候赶来镜州的,也不知道为何郡主出了趟门回来,气氛会变得如此紧张。
雪越飘越大,他静静立在风雪中,墨色大氅渐渐覆上薄雪。
第二日清晨,叶初年推开窗棂时,险些碰翻窗台上的食盒,还温热的梅花糕摆成精巧图案。
“他在这站了多久?”叶初年轻声问。
“整夜。”夜玄低声回禀,“主子,楚大人状态不太对...”
话音未落,楚玉已端着药盏出现在廊下。他眼下带着青黑,唇色却异常鲜红,“该喝药了。”
叶初年下意识后退半步。这个细微动作让楚玉指尖发白,药盏在托盘中轻轻碰撞。
“我...”她张了张口,却见楚玉忽然扯出个惨淡的笑。
“没关系。”他放下药盏转身离去,“臣会等到郡主愿意同我说话的那天。”
谢慈来看望叶初年时,正看见楚玉倚在梅树下低声哼着童谣。
“楚大人。”谢慈刚开口,就对上那双幽深的眼眸。
“谢公子。”楚玉笑盈盈地折断一枝红梅,“你说,把整个镜州城变成笼子的话,需要多少根梅枝来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