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沙土扑在帐帘上,陈砚站在塌方边缘,脚边是刚被挖出的断木。云姜蹲下身,把听诊器贴在泥壁上,耳朵微侧。
“不是自然沉降。”她说,“空腔分布太规整,有人从下面掏过。”
陈砚没说话,目光扫过北坡的几处裂口。他记得半个时辰前,那片区域还有人影走动。现在没人了。
他转身走向主营帐,脚步加快。守卫立刻跟上两步,却被他抬手止住。
“传章邯。”他说,“全营禁火,水源断流,所有营帐拉开间距。火油槽提前布设,按三线埋。”
命令很快传下去。军令官跑出不到一刻,各营开始调动。士卒搬开帐篷,清理通道,在低洼处挖沟引油。没人问为什么,只照做。
子时三刻,营地安静下来。
陈砚坐在帅帐内,面前摊着楚地水利图,手指却停在云梦泽西侧标记点上。那里本该是一片平地,但他记得英布曾提过一句:“西岭底下有老洞,通到山那边。”
他正要起身,帐外传来一声闷响。
紧接着,火光冲起。
东、南、中三处营帐同时起火,火焰腾空而起,浓烟翻滚。人影从四面八方涌出,手持短刃火把,直扑主帐方向。
“死士!”哨兵大喊。
号角响起,但已被火势吞没。
章邯站在高台之上,看着火头走势。他早让人在关键通道埋好火油,只等这一刻。见敌已入圈,他抬手一挥。
“点火。”
火油沟瞬间点燃,烈焰如墙升起,将营地分割成数块。冲在前面的死士被火舌卷中,惨叫倒地。其余人被困在火圈之内,进退不得。
主帐前,玄甲卫已列阵迎敌。陈砚没有离开座位,只是把手按在案下的竹匣上——里面藏着陨铁匕首。
火光映亮帐门,一道黑影疾冲而来。那人披着溃兵外衣,胸前鼓胀,手中握着一张小弩。
弓弦响。
三支短箭破空而至,速度极快。
守在门口的两名玄甲卫同时举盾,盾面相交,形成弧形屏障。箭矢撞上,发出三声脆响,火星迸溅。
“楚制短弩。”陈砚低声说,“能穿三层皮甲。”
那人见一击未中,转身欲逃。可还没迈步,长剑已横在颈前。
章邯来了。
他一身玄铁甲,断岳剑滴着血。身后跟着十名精锐,已将主帐团团围住。
“拿下。”他说。
活捉的死士被押到面前,胸口剧烈起伏。章邯亲自上前,一把撕开其胸甲内衬。
一枚铜印掉了出来。
刻着“冯去疾”三个字。
章邯盯着那枚印,脸色沉了下来。他弯腰捡起,翻看背面,又摸了摸印底纹路。没错,是右丞相府专用印信,近五年未换样式。
“你认得这东西?”他问俘虏。
那人闭嘴不答,牙关紧咬。
章邯不再多言,抬手一剑劈下,斩断对方左臂护腕。露出的小臂上,有一圈刺青——九宫格图案,中间一个“井”字。
“果然是你的人。”他说。
他知道这支死士的来历。当年冯去疾以“清查叛逆”为名,暗中组建三百私兵,每人面纹九宫,死后焚尸灭迹。后来传言这些人早已解散,没想到竟藏到了今天。
他回头看向主帐。
陈砚仍坐着,手里拿着那枚铜印,指尖轻轻摩挲边缘。他没有惊讶,也没有愤怒,只是把印放在案上,用镇纸压住。
“司马欣呢?”他问。
章邯走近几步,声音压低:“他没进营。但这些死士用的路线,是我们内部才有的巡防间隙。只有他知道今晚换岗时间。”
陈砚点头。
他想起几天前韩谈递上来的一份名单——司马欣名下三名校尉,最近都调去了后勤辎重队。当时他没在意,以为是正常轮替。现在想来,那是为夜袭铺路。
“他是怎么联络冯去疾的?”
“应该不是直接见面。”章邯说,“冯去疾最近深居简出,连朝会都称病不去。但他的书吏三天前去过司马欣别院,带了个木匣出来。”
陈砚沉默片刻,伸手从袖中抽出一片竹简。上面写着几个名字:赵九、韩谈、司马欣、冯去疾。他在司马欣和冯去疾之间画了一条线,又在线下写:“查地下水测绘记录”。
“冯去疾要的是乱。”他说,“水利工程一停,民心动摇,他就能借‘天怒人怨’之名,逼我废新政、复旧法。”
章邯明白他的意思。冯去疾一直反对新秦人制度,认为这是“以妖术乱宗法”。如今陈砚在楚地大兴水利,动用新秦人力,更是触了他的底线。
“这次动手,不只是为了杀你。”章邯说,“是为了毁工程,断根基。”
“所以他选在试机成功当晚。”陈砚接道,“知道我会亲临现场,也知道营地戒备松懈。”
他又看了眼那枚铜印。
“但他犯了个错。”他说,“不该让死士带着自己的印上阵。像是故意要我看见。”
章邯皱眉:“你是说……他想暴露?”
“或者,是有人想让他暴露。”陈砚缓缓合上竹简,“司马欣未必真想投冯去疾。他可能只是需要一场失败,来证明自己还有价值。”
章邯没再说话。
他知道司马欣是谁提拔的。当年长城防线吃紧,蒙恬主张强攻,司马欣却提出“缓战积粮”,被陈砚赏识,破格升为校尉。后来虽与章邯政见不合,但从未公开反叛。
这一次夜袭,看似决绝,实则处处留痕。死士用的是旧式装备,行动路线也刻意避开要害,更像是示威而非取命。
“你在想什么?”陈砚问。
“我在想,”章邯说,“如果司马欣真想杀你,不会只派三百人,也不会用火攻——你知道他会来,所以提前布防。他真正想杀的,可能是他自己过去的忠诚。”
陈砚盯着他。
片刻后,他开口:“你去查冯去疾的九鼎。”
章邯一怔。
“你说什么?”
“九鼎。”陈砚重复,“每尊对应一位战国君主。他书房里藏了九口甬钟,就是钥匙。我要你找出哪一口连着地下密室。”
“你要动他?”
“不是我要动他。”陈砚站起身,“是他先动的手。既然他把印塞进死士衣服里让我看,那就别怪我把整个冯氏都翻出来。”
章邯低头抱拳:“末将领命。”
他转身走出帐外,下令将俘虏关入铁笼,其余尸体集中焚烧。死士名单立即送影密卫稽查,追查近三年调动记录。
陈砚独自留在帐中。
烛火跳动,映着他手中的竹简。他提笔写下七个字:“冯氏九鼎,该收了。”
外面火势渐熄,余烬冒着青烟。营地恢复安静,只有巡哨的脚步声偶尔响起。
他放下笔,抬头看向帐顶。
司马欣此刻正在城外别院,手中拿着一封刚烧完的信。灰烬落在铜盆里,只剩一角未燃尽,上面有个“井”字。
他盯着那字看了很久,然后吹灭残火。
窗外,一名黑衣人悄然离去,消失在夜色中。
陈砚忽然起身,走到帐门边。他掀开帘子,望向北方。
远处山脊上,有一点微光闪了一下,随即熄灭。
他没叫人。
只是把竹简塞进袖中,转身坐回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