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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刚透进窗棂,陈砚已立于章台宫正殿高阶之上。袖中竹简边缘有些发毛,是他昨夜反复摩挲留下的痕迹。那上面七个字还在——“冯氏九鼎,该收了”。他没让人换过衣,冕服前襟沾着一点灰烬,是昨夜焚烧死士残物时落下的。

韩谈站在殿侧,手捧律令抄本,指节微紧。他知道今日这道诏书一出,便再无回头路。

陈砚抬手,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整个大殿的呼吸:“宣。”

韩谈展开竹简,一字一句读出《新秦律》第一条:“废邻里连坐,设十户为甲,五甲为保,互相监督,举告有赏,隐匿同罪。”

殿内无人出声。几名老吏低头盯着脚前青砖,嘴角抽动了一下。连坐法行了百年,一家犯事,九族入狱,街坊邻居人人自危。如今说改就改,像是抽掉了旧秩序的一根主梁。

陈砚看着他们,目光扫过每一张脸。他知道这些人心里在想什么。不是怕乱,而是怕失权。那些靠告密起家的里正、亭长,那些借株连敛财的郡县小吏,他们的根基要被刨了。

他开口:“一人犯法,株连九族,此乃乱世之策。今新秦当以责任分明、权责对等立国。”

话音落下,影密卫立刻将抄本取走,分送各郡县。命令写得清楚:三日内张贴市集,违者以抗旨论。

韩谈退到殿外,一名黑衣人悄步上前,递上一封密信。他拆开只看一眼,便转身回殿,在陈砚耳边低语几句。

陈砚没动表情,只轻轻点头。

片刻后,他步入廷尉大牢。

牢房深处,冯去疾坐在草席上,披发垂肩。听见脚步声,他缓缓抬头,看见来人,竟笑了。

“你来了。”他说,“我正等着。”

陈砚不答,将一份律令抄本扔在他面前。

冯去疾低头看了许久,忽然拍膝大笑:“好!好!连坐一废,纲纪尽崩!六国遗老岂能坐视?不出半月,必有反书!”

笑声在石壁间撞来撞去,尖利刺耳。他仰着头,眼角泛红,像是看到了什么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你以为改个名字就能稳住天下?”他盯着陈砚,“保甲制听着温和,实则仍是监视。可你断了株连,就等于放走了恐惧。没有恐惧,谁还守规矩?”

陈砚静静站着。

“你会看到的。”冯去疾冷笑,“楚地第一个跳出来。那里的人骨头硬,血热,容不得你这种‘仁政’。”

陈砚终于开口:“你说中了。”

冯去疾一愣。

“昨晚。”陈砚说,“云梦泽畔一个村子,发现了一份文书。全文用‘楚国巫墨’写成,说秦狗改律逆天,楚人当举义旗。”

冯去疾瞳孔猛地一缩。

陈砚看着他:“你没参与?”

冯去疾沉默片刻,忽又笑了:“我不用参与。只要风一起,草自然会动。”

陈砚不再多问,转身离开。

回到书房,他坐在案前,浑天仪静置一侧。韩谈跟进来,把那份反书放在案上。纸面泛黄,墨迹暗紫,符文走势扭曲如蛇行,确是失传已久的楚国巫墨。

“已经查过。”韩谈说,“书写者用了混合松烟与朱砂的配方,加上某种草汁,只有特定药水才能显影。普通火烤或水浸都看不出异样。”

陈砚伸手抚过纸面,指尖停在末尾那个符号上。那不是一个字,而是一组交错的线条,像机关齿轮咬合的痕迹。

他记起来了。墨家机关术里有种标记法,用来传递密令。这个符号,代表“启动”。

“他们不是单纯煽动。”他说,“是在组织。”

韩谈点头:“我已经派人盯住南郡所有渡口和驿站。一旦有人聚集,立刻上报。”

陈砚没再说话,提笔写下批注:“此非民变,乃遗老旧党作祟,宜速剿以安民心。”

然后他召韩谈近前,低声下令:“传令章邯,带玄甲军五千,开赴南郡。名义是巡查水利进度,实则待反书聚众之时,一举擒拿主谋。”

韩谈应声要走,又被叫住。

“记住。”陈砚说,“不要提前动手。要让他们自己跳出来。”

韩谈领命离去。

陈砚独自留在书房,将《新秦律》初稿收入青铜匣,置于浑天仪旁。窗外日头升高,阳光照在匣子上,映出一道细长的光痕。

他知道,这一刀已经落下,接下来只是看血怎么流。

与此同时,南郡某村祠堂内,一名老者正将一卷竹简塞进墙洞。他的手很稳,动作熟练。洞口用泥封好,外面绘着祖宗牌位图样。

他退后一步,点燃三支香插在炉中。

门外传来孩童嬉闹声。一个男孩跑过门槛,脚下一滑,膝盖磕在地上。他没哭,爬起来继续追同伴。

老者看着他,低声说:“快了。”

祠堂角落,一只陶罐静静立着,罐底刻着半个符文,与反书上的图案正好对得上。

同一时刻,咸阳城外三十里,一队骑兵正沿官道南下。领头者披玄铁甲,腰佩断岳剑。他没穿军服,也没有打旗号。

队伍行至岔路口,一人策马上前,低声问:“真要等他们动手?”

章邯握缰的手紧了紧:“陛下说,要让他们自己跳出来。”

那人不再问。

队伍继续前行,马蹄踏在土路上,扬起一路尘烟。

韩谈站在城楼上,望着那支队伍远去。他手中攥着一枚铜牌,是昨夜从一名可疑信使身上搜出的。牌面无字,但背面有个小孔,形状奇特。

他翻过来对着阳光看了一眼,眉头微皱。

这孔型,他在冯去疾书房见过类似的机关锁上出现过。

他收起铜牌,转身下楼。

陈砚仍在书房,手指轻叩案几。三声短,两声长,停顿,再三声短。

这是他惯用的节奏,每次做重大决断时都会不自觉地敲。

外面传来脚步声,是影密卫来报:南郡已有三个村子发现同类文书,内容一致,传播路径清晰,目标直指保甲制推行节点。

陈砚点头,起身走到墙边地图前。他拿起一支朱笔,在南郡几个点上画圈。

最后一个圈落在云梦泽西岸。

他放下笔,说:“让章邯带兵去‘平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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