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把耳机摘下来,轻轻放在桌角。录音文件停在了那句“晚上九点多从财务室出来”上,声音没再继续。他盯着屏幕,光标在文档标题“证据001”前一闪一闪,像在等他做决定。可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办公室的灯一盏接一盏灭了,走廊尽头传来关门声,有人笑着说了句“明天见”,脚步渐远。大番薯早就溜了,临走前还夸张地挥手,说“有事梦里喊我”,然后蹦跳着消失在电梯口。整个楼层安静下来,只剩他这边还亮着一盏台灯。
他揉了揉眼睛,刚想关机,忽然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不急不缓,像是特意放慢了节奏。抬头一看,秦先生端着保温杯走了过来,穿着那件洗得有点发白的藏青色夹克,脸上带着点笑,又不像纯粹为了打招呼。
“还没走?”秦先生拉开旁边的空位坐下,把保温杯搁在桌上,“我还以为你早撤了。”
老夫子笑了笑:“手头一点事,顺手收个尾。”
“顺手?”秦先生挑眉,“我看你是卡在某个地方出不来了吧。”
老夫子没答话,只是低头看了眼电脑屏幕。秦先生顺着他的视线扫了一眼,文档标题写着“传播链记录”,密密麻麻的箭头和名字连成一张网,最上面还标着“待验证”。
“你这哪是收尾,是织网呢。”秦先生喝了口热水,语气轻松,“打算抓谁?蜘蛛精还是谣言怪?”
老夫子忍不住笑了下:“要真有妖怪,反倒好办了,至少能一棒子打趴。”
“可不是嘛。”秦先生点点头,“人传闲话,比鬼画符还难防。你看不见它怎么来的,但一转身,背后已经贴满了标签。”
这话让老夫子心头一松。这几天他一直绷着,不敢松劲,生怕一泄气就乱了阵脚。可现在听着秦先生用这种半开玩笑的语气说着正经事,反而觉得肩上的东西轻了几分。
“你也听说了?”他问。
“全公司都快传遍了。”秦先生耸耸肩,“什么借书十分钟、深夜进财务室、跟陈小姐私下约会……版本比食堂菜单还丰富。”
老夫子苦笑:“我那天真是去借《项目管理实务》,书名八个字,愣被传成‘深情告白半小时’。”
“那你解释了吗?”秦先生问。
“没。”老夫子摇头,“一开口,就像在自证清白。越描越黑。”
“聪明。”秦先生点头,“你现在不动,就是最好的动。你要是跳起来喊冤,别人倒真要怀疑你心里有鬼。”
两人沉默片刻,秦先生忽然压低声音:“但我看你这几天,眼神都不对了,像随时准备掏枪。”
老夫子一怔,随即苦笑:“有这么明显?”
“明显得很。”秦先生认真起来,“你走路看地面,开会不抬头,连喝水上厕所都挑时间。这不是冷静,是憋着。”
老夫子没反驳。他知道秦先生说得对。表面镇定,其实每根神经都在拉紧。他怕一个疏忽,就被抓住把柄;怕一句无心的话,又被曲解成证据;更怕某天醒来,连自己都开始怀疑——是不是我真的做过什么?
“说实话,我有时候也烦。”他低声说,“我不是圣人,我也想骂回去,想当面质问老赵,想把录音放出来让大家听听。可我知道不能。”
“为什么不能?”秦先生问。
“因为我一旦动手,就等于承认我在乎。”老夫子看着窗外渐暗的楼群,“他们要的就是我慌。我越慌,他们越觉得自己赢了。”
秦先生静静听着,忽然笑了:“你知道吗?我年轻时也碰上过这种事。”
“你也被人造谣?”
“可不是。”秦先生喝了口热水,眼神飘远,“那时候我说话直,得罪了个同事。他背地里说我贪小便宜,连打印纸都要带回家。结果半个部门都躲着我,连领个订书机都要写申请。”
“后来呢?”
“我没辩解。”秦先生摊手,“我就每天准时上班,工作按时交,该加班加班,该开会开会。三个月后,那个传话的自己露馅了——他报销造假,被查出来。”
“所以?”老夫子看着他。
“所以啊,清者自清不是口号,是时间。”秦先生拍了下桌子,“你不用证明你没偷鸡,你只要一直正常下蛋,大家迟早会发现,鸡还在窝里。”
老夫子愣了愣,忍不住笑出声:“这比喻……也太土了吧。”
“土归土,理儿没错。”秦先生咧嘴,“你要真信这套歪理,早就疯了。你现在撑得住,说明你心里清楚自己是谁。这就够了。”
老夫子低头看着键盘,手指无意识地敲了两下。他感觉胸口那块压了好几天的石头,终于裂开了一道缝。
“其实……”他犹豫了一下,“我不是不信自己,我是怕……她会信。”
秦先生明白他说的是谁,没接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感情这东西,确实不讲理。”他缓缓说,“但它也最讨厌虚假。假话传得再久,总有穿帮那天。真话不用多说,只要一直存在,就够了。”
老夫子抬起头,看着秦先生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同情,也没有煽情,只有一种沉稳的信任。
“谢谢你。”他轻声说。
“谢什么。”秦先生摆摆手,“我又不是来当心理医生的。我是看你一个人扛太久,怕你累死,没人收尸。”
话音刚落,走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熟悉的喘气声。
“老夫子!老夫子!”大番薯冲进来,头发都被风吹得竖了起来,手里还攥着半包薯片,“我刚在电梯口听见小王跟人事的小李说——说你上周三晚上九点多去过财务室!”
空气瞬间安静。
老夫子眼神一凝,手指停在键盘上方。这个细节,他还没对外提过。录音里老赵说的是这个时间,但他从没公开回应过。
秦先生却没慌,慢悠悠喝了口热水,然后看向大番薯:“然后呢?他还说了什么?”
“就说……说你灯都没关,鬼鬼祟祟的,肯定有问题!”大番薯一脸焦急,“这下完了,连时间都对上了!”
秦先生放下杯子,语气平静:“那又怎样?加班的人就不能进财务室?难道公司规定晚上九点以后,所有部门都封门?”
大番薯一愣:“呃……好像没这规定。”
“那不就得了。”秦先生冷笑,“他要是真有证据,早就拿去举报了。现在光说时间地点,不提行为后果,说明他自己也没底。”
老夫子缓缓吐出一口气,手指重新落在键盘上。他打开一个新文档,光标闪了两下,他输入标题:“谣言溯源·初始线索”。
然后他写下第一行:
**传播节点:小王 → 人事小李**
接着,在下方备注栏,他加了一句:
**秦先生愿协助调查**
大番薯凑过来看:“你还真记啊?”
“记下来,不是为了报复。”老夫子轻声说,“是为了不让谎言,变成事实。”
秦先生站起身,活动了下手腕:“明天我早点来。咱们可以先从谁最先跟小王聊这事查起。”
“有事叫我!”大番薯拍拍胸脯,“我耳朵灵,腿也快!”
两人先后离开,办公室又恢复寂静。老夫子没关电脑,也没起身。他望着屏幕上那行字,指尖轻轻敲着桌面,节奏稳定,像在等待什么。
窗外夜色已深,远处写字楼零星亮着几盏灯。他忽然想起秦先生说的话——只要一直正常下蛋,鸡就在窝里。
他嘴角微微扬起,正要关闭文档,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未读消息。
发信人没有显示名字,只有一个昵称:【红薯观察员】
内容只有五个字:
“小心茶水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