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刚从耳边放下，老夫子已经一脚踩进车里。钥匙拧动，引擎低吼一声，像是也憋着股火。他没急着走，而是低头看了眼副驾座上的检测仪——那是个银灰色的小方盒，带个圆形探头，看着像超市扫码枪和体温计的私生子。
大番薯的消息就在屏幕上跳着：“哥，我今天要做点心给合作方……你教我写‘吃了不长胖’那句不？”
他嘴角抽了一下，回了两个字：“别写。”
车子窜出去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小区门口围了一圈人，远远就听见一个中年女人嗓门拔得老高：“白纸黑字盖着章，你们想赖账？法律都不答应！”
老夫子把车停在十米外，慢悠悠下车，顺手把检测仪塞进外套口袋。他走近时，秦先生正站在自家防盗门前，脸色发青，手捏着门框边缘，指节有点泛白。门缝里露出半张孩子的脸，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几个亲戚簇拥在楼道口，中间那个穿红毛衣的女人举着一张纸，边角都快磨毛了，还在那儿念：“……房产及存款由侄儿李强全权继承，特此立据为证。”
老夫子扫了一眼，没说话，只轻轻拍了拍秦先生肩膀。秦先生回头看他，眼神里全是“你怎么来了”的惊讶，混着一点“总算来了”的松劲儿。
“这遗嘱，”老夫子往前一步，声音不高，但刚好压过对方的朗读，“您是从哪淘来的？古董市场新上架的仿宣纸系列？”
红毛衣一愣：“你谁啊？我们家的事轮得到外人插嘴？”
“我不是外人。”老夫子笑了笑，“我是来看热闹的。顺便问问，这纸是上周厂里新出的第三批次吧？防伪水印在紫外线下会变色，对不对？”
人群安静了一瞬。
“你胡扯什么！”旁边一个戴眼镜的男人立刻反驳，“这可是十年前写的！你看落款——二零一三年三月五日！”
“哦？”老夫子掏出检测仪，轻轻往纸上一贴，“那它可真够耐活的。生产日期显示：二零二三年十二月八号。比某些人的医保卡还新鲜。”
“不可能！”红毛衣一把抢回遗嘱，“你拿的是什么破玩意儿！能信吗？”
“不信？”老夫子把屏幕转向众人，“要不咱现场打个电话？找厂家客服问问这批纸啥时候出厂的？顺便查查他们有没有接到过‘伪造二十年前文件’的定制订单？”
有人开始低头拍照，还有人小声议论：“哎，这纸确实看着太新了……十年的东西能这么干净？”
眼镜男急了：“那是我们一直好好保存！装在铁盒里！干燥通风！”
“那你倒是解释解释，”老夫子歪头，“为啥印章边缘的油墨渗透率，跟签字笔迹完全不一样？一个渗进纤维层了，一个浮在表面——这叫‘同期书写’？”
他顿了顿，语气轻快起来：“除非这位已故的长辈，写字用钢笔，盖章用喷墨打印机。”
围观的人哄地笑出声。
红毛衣脸涨得通红，还想嚷，身后一个矮胖亲戚拉了拉她袖子：“姐……这人说得头头是道，要不先撤？”
“撤什么撤！”她甩开胳膊，“就算纸是新的，也不能说明啥！万一是后来誊抄的呢！法律认的是内容！”
老夫子点点头，仿佛早等着这句话：“行，那咱再算一笔账。你说这份是‘原始遗嘱’，可上面的签名比秦先生父亲晚年签报销单的笔迹，平均速度快了百分之四十七。手抖频率少了六成——老人家那会儿连筷子都拿不稳，写遗嘱倒龙飞凤舞了？”
他收起仪器，双手一摊：“要么是临终爆发潜能，要么就是有人拿打印稿描了一遍。”
人群彻底炸了锅。
就在这时，门“哗啦”一声被拉开。秦先生妻子一手拉着孩子，一手叉腰站了出来，声音又脆又亮：“行了啊各位！我家老头子走的时候你们谁来送过一碗粥？现在倒想起遗产来了？”
她指着红毛衣：“去年中秋我爸住院，你说没空；过年聚餐你嫌菜不好吃提前走人；上个月坟都没去烧——现在拿着一张像小学生手工课作业的纸，跑我家门口闹继承？”
红毛衣张嘴要辩，她直接打断：“你要真是为我爸好，那就把这些年少拿的孝心补上。不然，下次再来，我不报警，我请记者。标题我都想好了——《一群表亲组团演苦情剧，只为分房》。”
说完，她“啪”地关上门，震得楼道灯闪了两下。
亲戚们面面相觑，没人敢再吭声。红毛衣咬着嘴唇，把遗嘱卷成棍子，狠狠瞪了老夫子一眼：“你等着，这事没完。”
“我一般也不喜欢事情有完没完的。”老夫子耸耸肩，“我就喜欢当场结清。”
他转身走到秦先生身边，低声问：“还好吧？”
秦先生长长呼出一口气，点点头：“要不是你来……我真不知道怎么拦他们进门。”
“下次别让他们堵门口。”老夫子拍拍他，“开门迎客可以，开门迎贼不行。”
两人并肩往楼下走，阳光正好洒在楼梯转角。老夫子刚迈出单元门，手机又震了一下。
他掏出来看了一眼。
大番薯的新消息弹出来：“哥，客户说点心里不能放糖，但我怕不甜没人吃……要不我放点代糖？写‘吃了心情好’行不行？”
老夫子低头回复：“写‘吃了觉得你大方’。”
他收起手机，抬头看了看天空。云淡风轻，连风刮过来的味道都是干净的。
小区门口的树下，有个穿灰夹克的男人匆匆走过，手里拎着个黑色塑料袋，走路姿势有点僵。经过垃圾桶时，他快速把手里的东西塞了进去，又左右看了看，才加快脚步离开。
老夫子多看了一眼。
那袋子口没扎紧，露出一角纸边。
他走过去，弯腰翻开垃圾袋。
里面是一叠A4纸，最上面那张写着四个字：**游戏继续**。
字迹歪歪扭扭，像是故意模仿某种风格。
他盯着那张纸，没皱眉，也没笑，只是默默掏出手机，打开相机，对着拍了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