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站在公司正门的台阶上,手里还夹着那份刚打印出来的《关于市场部信息安全升级的初步提案》。阳光斜照在他脸上,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看着旋转门缓缓转动。
下一秒,老赵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抱着一个皱巴巴的纸箱,边角已经磨出毛边,几页文件露在外面,被风吹得微微抖动。领带歪了,衬衫下摆也没塞好,一只鞋带松着,踩在自己脚后跟上。
他低着头,走得飞快,像想把自己缩进墙缝里。
大番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手里举着个红色塑料喇叭,嗓门响得整条街都能听见:“各位注意啦!老赵叔最新任职通知来咯——降职为‘公司气氛组临时观察员’,试用期无限,工资按迟到次数扣,表现不好直接劝退!要不要我贴您背上帮您宣传一下?”
老赵脚步一顿,脖子僵住,但没抬头,也没回嘴,转身就往侧门方向走。
大番薯追了两步,差点被自己绊倒,扶着墙继续喊:“哎哟您别跑啊,董事会都盖章了,躲不掉的!您这贪污明细我都背下来了,要不要现场朗诵一段助助兴?”
老赵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起来。
可刚冲到门口台阶下,迎面撞上一个送快递的小伙子。两人一撞,老赵手里的纸箱直接飞了出去,哗啦一声散在地。
几张复印纸飘了出来,最上面那张标题清清楚楚:《老赵职务侵占资金流向明细》,右下角还盖着鲜红的“董事会备案”印章。纸上列得明明白白:三十七笔转账,总额八百六十三万,收款账户全是亲戚名下的空壳公司。
老赵脸色刷地变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手忙脚乱去捡。手指发抖,连一张A4纸都抓不稳,刚捏住一角,风一吹又跑了。
快递员愣了一下,默默把箱子扶正,一句话没说,转身走了。
大番薯笑得前仰后合,差点把喇叭扔了:“哎哟我的天,这都能演出现场开盒?老赵叔,您这是自备bGm搞揭发仪式啊?”
老赵咬着牙,一张一张捡,额头上的汗滴下来,落在纸上,洇开一小片模糊的字迹。他不敢看周围,也不敢抬头,只顾把纸塞回箱子里,抱紧,转身就要走。
可箱子已经被蹭破了角,纸又滑了出来。
他弯腰去捡,结果鞋带一松,整个人踉跄了一下,差点摔个狗吃屎。
大番薯笑得直拍大腿:“您慢点跑,地板不收您物业费!”
老赵终于出了大门,脚步越来越快,背影佝偻得像被抽了脊梁骨。走到街口拐弯时,身子一歪,撞在路灯杆上,箱子再次脱手,文件撒了一地。
他没再捡,直接甩下箱子,两手空空地跑了。
大番薯追到门口,还想喊,保安一把把他拉住:“行了行了,喇叭没收,明天来领。”
“我这是传播正能量!”大番薯不服,“揭露腐败,人人有责!”
“正能量也不能扰民。”保安把喇叭拧了关机,顺手塞进裤兜,“你再喊,我就说你造谣。”
大番薯撇嘴,回头看向台阶上的老夫子:“哥,我发挥咋样?”
老夫子没答话,只是轻轻拍了拍手里的文件夹,目光还停在老赵消失的街角。
大番薯凑过去,压低声音:“你说他以后还能回来不?”
老夫子淡淡道:“人走的时候,如果连箱子都抱不住,那就不是离开,是被赶出去。”
“那……他会不会报复咱们?”大番薯搓着手,有点紧张。
“报复?”老夫子笑了笑,“一个连自己工资卡都管不住的人,拿什么报复?他现在最怕的不是我们,是银行催款短信。”
大番薯恍然大悟:“哦——所以他刚才脸那么白,不是气的,是穷的?”
老夫子没接话,只是把文件夹换了个手,站得更稳了些。
这时,一辆共享单车停在路边,骑车的是个穿西装的年轻人,戴着耳机,一边停车一边打电话:“喂,老赵?你真被开了?哎哟不至于吧……不过你也别慌,我表哥在劳务中介,专门介绍写字楼保洁,包吃住,月休两天……对对对,扫厕所也行,反正比坐牢强……”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年轻人皱眉:“你欠八百万?那你得先去工地搬砖,一天三百,干十年再说……”
说完挂了电话,摇头下车,锁好车,走进公司大楼。
大番薯听得一清二楚,乐得直抖:“听见没?连他朋友都觉得他该去扫厕所!”
老夫子依旧没笑,也没动,只是看着那辆被丢在路边的共享单车。车筐里还躺着一份报纸,头版标题写着:《某企业高管因职务侵占被董事会除名》。
照片打了马赛克,但那件歪领带,谁都认得。
大番薯还在喋喋不休:“你说他回家怎么跟他老婆交代?‘亲爱的,我今天正式失业了,顺便把咱家房子抵押了’?”
老夫子终于开口:“他老婆昨天就把婚戒退了。”
“啊?你还知道这个?”
“她去典当行的时候,正好在我常喝豆浆的那家店对面排队。”
“那你咋不拦着?”
“拦什么?戒指都摘了,心早就不在了。”
大番薯咂咂嘴:“感情这玩意儿,比咖啡还经不起泼?”
老夫子看了他一眼:“你上次洒的那杯,可是改变了整个公司的权力结构。”
“那是意外!”大番薯挺起胸,“但我承认,效果不错。”
两人正说着,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过公司门口,车窗半降,司机探头问保安:“请问……老赵办公室在几楼?”
保安指了指大门:“他已经不在了。”
司机愣住:“啊?这么快?”
“早上九点走的,十点公告就贴出来了。”保安语气平淡,“现在他连打卡权限都没了。”
车里传来一声叹息,车窗升起,车子调头走了。
大番薯望着远去的车尾,忽然感慨:“以前这些人可都叫他‘赵总’,现在连门都不让进。”
老夫子点点头:“人一旦倒了,连风都会绕着你走。”
“那我们现在算赢了吧?”大番薯问。
“不算赢。”老夫子说,“只是清理了垃圾。”
“可我觉得挺爽的。”
“爽是因为他活该。”老夫子把文件夹夹回腋下,“但别忘了,他能爬那么高,说明系统本来就有问题。”
大番薯挠头:“那接下来咋办?”
“修系统。”老夫子转身往门口走了一步,又停下,“比如,以后外来设备进楼,不仅要登记,还得过扫描仪。”
“那要是有人偷偷带U盘呢?”
“那就让他在电梯里跳舞。”
“啊?”
“我说,让他在监控里现原形。”
大番薯嘿嘿笑了两声,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说他那些钱,还能追回来不?”
“追不回八百万,但能追回七百万。”老夫子语气平静,“剩下的,估计已经被他亲戚分完了。”
“那不得报警抓人?”
“抓?”老夫子冷笑,“他们现在巴不得把钱吐出来,好撇清关系。主动退赃的,和被动查封的,可是两个待遇。”
大番薯眼睛一亮:“所以你是等着他们自己送上门?”
“不是等。”老夫子说,“是晾。人一慌,就会乱动。一动,就有破绽。”
“高,实在是高。”大番薯竖起大拇指,“那你现在就是在钓鱼?”
“不。”老夫子纠正,“是晒网。”
两人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喧哗。
几个外卖小哥围在街角垃圾桶旁,指着里面的东西议论纷纷。其中一个拎出一张纸,念道:“《老赵年终奖发放方案》?为啥写的是零?”
另一个翻了翻:“这儿还有张购物小票,买了三斤老鼠药,日期是昨天。”
大番薯吓一跳:“他不会想不开吧?”
老夫子瞥了一眼:“买药是假,逃债是真。他那亲戚圈早就把他当瘟神了,谁还敢借钱给他?”
“那他现在去哪儿了?”
“不知道。”老夫子说,“但只要他还在城里,迟早会露面。毕竟,他信用卡还没还完。”
话音刚落,手机震动了一下。
老夫子低头看了一眼。
金手指弹出新提示:【检测到匿名二手平台发布信息:出售公司内部审计报告初稿,附赠老赵亲笔悔过书扫描件,价格面议。】
发布账号昵称是:“赵家最后的尊严”。
发布时间:三分钟前。
地点定位在城东某老旧小区。
老夫子看完,把手机收进口袋。
大番薯凑过来:“谁发的?”
老夫子没回答,只是抬头看了看天。
夕阳正一点点沉下去,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站在台阶上,一动不动,像一根钉进地面的桩。
大番薯还想问,保安突然从后面拍了他一下:“你那个喇叭,明早来领。”
大番薯悻悻地转身往侧门走。
老夫子依旧站着,目光落在街口。
一辆破旧的公交车缓缓驶过,车窗里映出一个佝偻的身影,抱着空荡荡的纸袋,头抵着玻璃,闭着眼。
车灯一闪,照亮了他手腕上那块早已停走的机械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