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先生把钥匙从锁孔里慢慢转出来，门开了。屋里比刚才更安静，女儿还躺在沙发上，平板已经关了，眼睛闭着，但睫毛在动。儿子房间的门没反锁，也没开，像卡在一个中间状态。
老夫子坐在小凳上，手机屏幕亮着，备忘录界面停在新建笔记的第一个字——“今”。他抬头看了秦先生一眼，没说话，只是把手机递过去，指了指右上角的时间：19点48分。
“还有十二分钟。”他说。
秦先生点点头，脱鞋的动作慢了一拍。他走进厨房倒了杯水，又退出来，站在客厅中间不知道该往哪站。电视是关的，沙发空着，他最后坐到了茶几对面的小矮凳上，和两个孩子之间隔着一张玻璃面。
老夫子站起身，拎起外套。
“你不是说要检查执行情况吗？”秦先生有点慌。
“第一天不用我看着。”老夫子笑了笑，“我设了闹钟，到点会响。你按计划来就行。”
他说完就走了，关门的声音很轻。
屋子里重新静下来。秦先生握着水杯，手心出汗。他想开口，舌头却像粘住了一样。他本来习惯一进门就问作业写没写完，考试考得怎么样，但现在这些话卡在喉咙里，被他自己堵了回去。
墙上的钟滴答走着。
二十点整。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清脆的一声“叮”。
秦先生猛地一抖，水洒出一点在裤子上。他赶紧掏出手机，是闹钟，标题写着：“家庭对话启动”。
他深吸一口气，把杯子放下。
“今天……不说学习的事。”他说，声音有点干，“就随便聊点别的。”
没人回应。
女儿翻了个身，脸朝里。儿子把耳机塞进耳朵，音乐声漏出来一点，是最近流行的动漫主题曲。
秦先生没停下。
“我今天回来路上，看见一只猫。”他盯着茶几，不敢抬头，“腿好像受伤了，走路一瘸一拐的。车那么多，它也不怕，专门挑车少的时候冲过去。有一次差点被电动车蹭到，但它还是过去了。”
他顿了顿。
“我觉得它挺倔的。”
说完这句话，屋里安静了几秒。
然后，儿子悄悄摘下一边耳机。
女儿也睁开了眼，没回头，但肩膀没那么紧了。
秦先生继续说：“它最后钻进小区花坛底下，我还看见它叼了半块面包出来，应该是藏过食物。我就在想，这么小的动物，也知道想办法活着。”
儿子忽然开口：“那它后来呢？”
“我没再看了。”秦先生摇头，“天黑了，我也得回来。”
“哦。”儿子应了一声，没戴回耳机。
秦先生心跳快了些。他没追问，也没点评，只是轻轻地说：“明天要是还看见，我看看能不能带点吃的。”
没人说话，但空气松了一点。
“要不咱们做点什么？”秦先生试探着问，“你们选，干什么都行。”
女儿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拼图。”
儿子立刻皱眉：“拼图？幼儿园玩的东西。”
“我小时候也拼。”秦先生接话，“就是老找不到边缘那块，急死人。”
儿子冷笑一声，低头刷手机。
女儿缩了下手，没再说什么。
秦先生没劝，直接站起来去柜子找。他记得以前买过一盒，翻了半天拿出来，盒子边角有点压扁了。
他打开倒在茶几上，哗啦一声。
“来吧，试试看。”他说，“谁先找到四个角谁赢。”
没人动。
秦先生自己开始捡，一片一片翻过来。图案是一家三口牵着手走在夕阳下，背景是海边，画风幼稚但颜色暖。
过了几分钟，儿子脚边落下一片拼图。
秦先生弯腰捡起来，看了一眼，是主角爸爸的脸。
“这块是你喜欢的那个动漫人物吧？”他说。
儿子抬眼，没吭声。
“挺重要的位置。”秦先生把拼图轻轻放回盒子旁边，“要不要一起找找放哪？”
三秒钟。
儿子伸手，拿了一片。
“这颜色不对。”他说。
“对，这是云。”秦先生笑了，“我们先把边框拼出来？”
他们开始一块一块试。女儿也慢慢挪过来，跪坐在地毯上。儿子依旧冷着脸，但手指一直没停，时不时把错误的拼图抽出来换位置。
秦先生忍住想指导的冲动。他本来想说“这块应该在这”，又把话咽回去。他只说：“你刚才那块放得准。”
儿子哼了一声。
拼到一半时，女儿找到了最后一片边框。
“我找到了！”她小声喊。
秦先生看着她眼睛亮了一下，又迅速低下头，但嘴角翘了点。
“厉害。”他说，“你是边框专家。”
女儿没说话，但手更快了。
最后只剩下中间几块空缺。他们翻来翻去找，儿子突然停下。
“这块……是我上次弄丢的。”他指着其中一片，“我以为找不到了。”
“你还记得？”秦先生问。
“当然。”儿子低声说，“这是我攒钱买的限定款周边送的，丢了好久。”
秦先生没提那是半年前的事，也没说他其实偷偷在网上又买了一套一样的。
“现在回来了。”他说。
最后一块拼上时，画面完整了。夕阳下的三人手拉着手，影子拉得很长。
女儿抬头，看着秦先生：“爸爸，我们以后还能拼吗？”
秦先生喉咙一热。
“能。”他说，“你想拼，随时都能。”
他没说“只要你不闹脾气”“只要你考得好”，他就说了三个字。
女儿点点头，抱着拼图盒回房间去了。路过儿子身边时，她小声说：“下次我选难一点的。”
儿子没理她，但也没反驳。
秦先生坐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才起身去拿手机。他打开备忘录，在“第1天”下面打字：
“儿子听了我说的猫，摘了耳机。女儿问能不能再拼一次。”
打完他停下来，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拼图找到了丢的那块。”
他走出客厅，发现两个孩子房门都没关死，留了缝，灯光透出来。儿子房间里有轻微的翻书声，女儿那边传来窸窣的收拾东西的声音。
他站在走廊中间，没回自己房间。
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老夫子发来的消息：
“明天记得问她，今天有什么开心的事。”
秦先生回了个“好”。
他把手机放进口袋，转身想去厨房倒杯水。刚走两步，听见儿子房间传出一句很轻的话：
“爸。”
他立刻停下。
“那猫……要是明天还在，我能跟你一起去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