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先生的手指悬在手机屏幕上,光标在备忘录的空白行里闪烁。他刚想写下今晚的变化,门铃响了。
他起身去开门,老夫子坐在沙发上没动。门外站着三个人,两男一女,年纪都不小了。走在前面的是秦先生的大姑,手里拎着一袋水果,脸上的笑容还没完全展开,嘴已经先开了:“听说你现在不打不骂,光靠聊天管孩子?”
秦先生愣了一下,侧身让他们进来。
大姑把水果放在茶几上,正好压住那本拼图盒子。她环顾客厅,看到散落的拼图片,眉头立刻皱起来:“这乱七八糟的,是孩子闹脾气扔的吧?你们就这么由着他们?”
老夫子清了清嗓子:“他们在拼图。”
“拼图?”二叔接过话,语气像听了个笑话,“现在的孩子心都收不住,你还陪他们玩这个?我邻居儿子就是被惯坏的,初中就不上学了,天天在家打游戏!”
“那是没人管。”老夫子说,“不是管得太松。”
“你懂什么!”大姑声音高了一度,“我们那会儿,谁家孩子不是棍棒底下出孝子?不打不成器这话传了几十年,能有错?”
秦先生站在门口,鞋还没换完。他想解释今晚孩子主动摘了耳机,还想问他能不能一起去看猫,但这些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亲戚们的声音叠在一起,像一堆人同时在说话。
二叔拍拍他的肩:“你别被人带偏了。外人一句话,你就把祖宗规矩扔了?”
“我不是外人。”老夫子站起来,个子不高,但站得直,“我是朋友。”
“朋友就能插手人家教孩子?”大姑冷笑,“你自己都没成家,哪来的资格谈教育?”
老夫子没生气,只是看着她:“我没结过婚,但我见过一百多个家庭怎么把孩子教废的。有的打怕了,有的骂哑了,还有的——连孩子每天几点睡觉都不知道,就敢说‘我都是为他好’。”
屋里安静了一瞬。
秦先生低头看手机,屏幕还亮着,光标一直在闪。他想起儿子刚才那句“爸”,轻得几乎听不见,可他听见了。他也想起女儿抱着拼图盒回房间的样子,嘴角是往上扬的。
但现在这些事,好像突然变得不重要了。
小姑坐在沙发上,摸了摸茶几上的拼图碎片:“你们真觉得这有用?孩子成绩提不上去,将来考不上好学校,找工作都难。你现在哄着他们开心,等社会收拾他们的时候,哭都来不及。”
“成绩不是一天掉下去的。”老夫子说,“也不是一天能拉回来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天天讲猫?”二叔笑出声,“那只瘸腿猫还能考上大学?”
老夫子没笑,也没反驳。他走到茶几边,把拼图一片片拢到一起,动作很慢,像是在整理某种证据。然后他指着其中一块边缘拼图:“这块,是孩子自己找到的。以前他连作业本都不愿意打开。今天他不但参与了,还纠正了爸爸的位置判断。”
他抬头看向秦先生:“改变是从一件小事开始的。你们只看见结果,看不见过程。可过程才是最重要的。”
大姑摆摆手:“说得天花乱坠,到最后还不是要看分数?你要真有本事,让孩子下次月考进前十,我当面给你赔礼!”
秦先生握紧了手机。他想说今晚儿子愿意和他说话了,想说女儿问能不能再拼一次,但他知道这些话在亲戚耳朵里不算数。他们要的是排名、是奖状、是别人家孩子的对比。
他张了张嘴,最后只说了句:“我……再想想。”
老夫子转头看他,眼神没变,但语气沉了下来:“你现在怀疑的,不是方法,是你自己。”
没人接话。
小姑站起来,拍了拍裤子:“反正话我们带到了。你是亲爹,路怎么走你自己选。但别到时候后悔,怪家里人没提醒你。”
他们陆续往外走,临出门前,大姑回头看了眼老夫子:“你也是一片好心,可好心办坏事的例子太多了。别害了人家孩子。”
门关上了。
屋里的灯还是亮的,但气氛像被抽走了点什么。秦先生站在原地,手机还攥在手里。他慢慢走到沙发边坐下,打开备忘录,光标依旧在闪。
他想写点什么,手指却动不了。
老夫子走过去,给他倒了杯水,放在茶几上。水很满,差点溢出来。
“他们说得大声。”老夫子坐回位置,“不代表正确。”
秦先生盯着屏幕,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可万一……我也错了呢?”
老夫子没回答。
窗外的路灯照进来一点光,落在拼图盒子上。画面里那家人还在牵着手,影子拉得很长。
秦先生的手指终于动了,在键盘上敲下几个字:“今天……”
他又删掉。
重新输入:“儿子问我明天能不能一起去看看那只猫。”
他停住,光标继续闪。
老夫子起身,从外套口袋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是秦先生昨晚发的那条“好”,他还留着。他没再发新消息,只是把手机放回去。
“你记得昨天晚饭前,他房间的门是反锁的。”老夫子说,“今天没锁。”
秦先生抬起头。
“变化已经发生了。”老夫子说,“只是你们都太着急看结局。”
秦先生看着那行未完成的记录,又想起亲戚的话。一个是血缘至亲,一个是多年好友。一个说他正在犯错,一个说他正在改变。
他闭了下眼。
再睁开时,目光落在茶几上那本日记本上。昨天的记录还在最后一行:“拼图找到了丢的那块。”
今天的,一个字都没有。
他伸手去拿笔,指尖碰到纸面,又缩了回来。
老夫子没再说话。他走到窗边,拉开一条缝,夜风灌进来一点。楼下的花坛静悄悄的,看不出有没有猫的踪影。
秦先生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它们很稳,可心里的东西在晃。
亲戚的脚步声早就消失了,但他们说的话还在耳边转。他说的每句话,老夫子的每一个理由,孩子的每一个反应,全搅在一起。
他不知道该信哪一个。
他只知道,今晚本来想写下的东西,到现在还没写完。
老夫子转身,从茶几上拿起那支没盖笔帽的笔,轻轻放在秦先生手边。
笔尖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