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一直有矿税,也一直在开采各类矿藏,如煤矿、银矿、金矿、铜矿、铁矿。
那么,朱由检的爷爷万历皇帝,为何要大张旗鼓地派遣太监前往地方担任矿监、征收矿税呢?
核心原因在于:按照规定,矿税收入并不属于皇帝私人的内帑,而是应纳入国库的岁入。
然而,这些被派往各地的太监,当真是在兢兢业业地开矿、为国家增加税收吗?
并非如此。 他们绝大多数人并不专注于开矿,而是将“矿监”一职异化为合法敲诈的工具。
他们可以随手指着当地富户的宅院,声称其下蕴藏矿脉,以此进行勒索;他们也能在交通要道随意设立“矿税”关卡,强行征税。至于这个地方究竟有没有矿,他们毫不在意。
这正是万历年间矿监、税监之所以会激起连绵不断的民变,直至酿成巨大社会危机的根源。
那么,万历皇帝为何要推行如此遭致天怒人怨的政策呢?
根本原因在于:国库里的钱,他无法随意动用。
那位万历皇帝生活极为奢靡,一顿饭耗费千金乃至万金(朱由检认为万金或许夸张,但千金之巨确是事实)。此外,宫中殿宇失火需要重建,也是一笔庞大的开销。
但他没钱了。
钱去了哪里?“万历三大征”——平定哱拜叛乱的宁夏之役、抗击日本入侵的朝鲜之役、以及平定苗疆土司叛乱的播州之役,这几场大规模战争几乎耗空了他的内帑。
为何要用皇帝私房钱去打仗?因为国库的钱各有固定用途,“丁是丁,卯是卯”,难以调动大量结余来应对突发战争。
因此,在国库拨款之外,万历不得不大量动用内帑以支撑战事。
那么,战争结束后,万历希望国库能够补贴一下他空虚的内帑,这个要求过分吗?
平心而论,从皇帝个人的角度看,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他确实为国家安全掏了腰包。
然而,问题在于时机。
当时的朝堂正深陷 “国本之争” 的泥潭——皇帝意图废长立幼,与坚持嫡长子继承制的文官集团进行了长达十数年的激烈对抗。君臣关系已降至冰点。
在此背景下,文官集团紧紧掌控着国库,以此作为制约皇权的重要筹码。
他们绝不会轻易同意用国家的钱去填补皇帝的个人金库。
走投无路的万历皇帝,于是选择了绕过官僚系统,直接派遣宦官,用征收矿税这种破坏法治、饮鸩止渴的方式,为自己开辟财源。
朱由检收矿税吗?
这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收,而且理直气壮地收。
矿税作为国家重要的财政来源之一,自然没有放弃的道理。然而,大明疆域万里,山川纵横,总有不法之徒在官府难以触及的深山老林中私自开矿,隐匿产量,逃避税负。
面对这一积弊,朱由检的办法是:也派“矿监”。但他摒弃了其祖父万历皇帝那种仅凭太监肆意妄为的旧制,转而推行一套更为精密、旨在相互制衡的 “三合一”稽查体系。
每一支派往地方的稽查小队,均由三人核心构成:
一名中央锦衣卫:代表皇权与司法威慑,负责武力保障与情报侦缉。
一名宫廷太监:作为皇帝耳目,监督过程并确保利益直达国库。
一名都察院巡查御史:秉持文官系统监督之责,审核账目,防止滥权。
这支特殊的队伍深入地方,其核心使命非常明确:彻查是否存在偷税漏税的矿场,以及那些未经许可、完全游离于监管之外的私矿。
此制度之设计,意在使三人相互协作,更相互掣肘,从而在最大程度上避免其中任何一方与地方势力勾结,重蹈万历年间矿监祸国的覆辙。
面对朱由检这套全新的矿税稽查制度,文官集团的反应出人意料地平静,甚至可说是默许与接受。
他们为何不反对?
实在找不到站得住脚的理由。
首先,最核心的一点在于:此项矿税收入,明确纳入国库,而非皇帝的内帑。
这从根本上撇清了皇帝假公济私、中饱私囊的嫌疑,使得任何以“与民争利”为名的道德抨击都失去了靶心。
税收用于国政,文官们扞卫的“国”与“公”,正在于此。
其次,这套“三合一”的人员派遣方式堪称精妙绝伦:
锦衣卫代表皇权与法纪的威严。
巡查御史是文官系统的监督之眼。
宫廷太监则确保了皇帝的信息知情权。
三者互为监督,互为制约,形成了一个稳定的权力三角。
这既避免了前朝矿监一人独大、肆意妄为的祸端,也使得任何一方都难以单独勾结地方、欺上瞒下。其设计初衷,直指公正与效率。
在此情形下,若还有文官跳出来不分青红皂白地反对,那么其动机便十分可疑。这就不再是简单地给皇帝添堵,而是在公然损害整个国家的财政收入,动摇大明的统治根基。这顶“祸国”的帽子,谁也担待不起。
因此,这套既充盈国库、又设计精良的矿税新政,在波澜不惊中,获得了朝野罕见的共识。
当然,即便是如此精妙的制度设计,也并非全无异议。首辅钱龙锡就曾代表部分文官,提出过一个核心的担忧——这担忧并非针对制度本身,而是直指那个最为敏感的身份:宦官。
“陛下,”
钱龙锡斟酌着词句,委婉地进言,“稽查矿税,事关重大。既然已有锦衣卫与巡查御史相互制衡,为何……为何一定要再用宦官呢? 老臣以为,派其他官员,或从六部中遴选干吏,同样可行。”
他这话问得含蓄,但意思很明白:太监这个群体,在士大夫眼中几乎是“祸乱”的代名词,能不用,最好别用。
御座上的朱由检闻言,却只是轻笑一声,给出了一个让所有在场大臣都瞠目结舌的理由:“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他随意地摆了摆手,仿佛在说一件家常小事,“就是觉得宫里的太监有点多,尤其是那些品级高的,领着俸禄却无所事事。朕看着碍眼,打发他们出去活动活动筋骨罢了。”
这个答案,简单、直接,甚至带着点任性,却让钱龙锡一时语塞。
对朱由检而言,这并非戏言。他是真觉得内廷供养着大批高阶太监,领着丰厚俸禄却形同虚设,是极大的人力资源浪费。既然有外差,正好让他们出去“创造价值”,顺便也节省点内帑的开支。
这番近乎“人尽其用”的朴素想法,让原本准备引经据典、激烈谏诤的钱龙锡,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只能无奈地苦笑一下,再也无法深究下去。
更重要的是,朱由检对这支“三合一”小队的工作方式有着明确指令:他们不需要,也绝不被允许大张旗鼓地前往地方。
用他的话说:“要是敲锣打鼓地下去,那还查个屁!” 他们的行动本质是暗访,旨在不动声色地摸清真实情况。
在这一基本方针下,三位成员各展所长,形成了精妙的配合:
宫中的太监们,往往被挑选那些精通世故、善于察言观色之辈。他们负责融入市井,以商贾、游方士等身份作为掩护,从茶楼酒肆、勾栏瓦舍中探听虚实,搜集那些上不了台面的线索。
随行的锦衣卫,则利用其系统内部的力量。他们抵达一地后,会秘密联络当地的卫所或潜伏的校尉,获取官方档案中看不到的基层情报和武力支持,确保行动安全。
都察院的御史,作为制度的最后保障。他们负责审验证据的合法性,并在关键时刻——例如需要当场控制要犯、或遭遇地方势力强力阻挠时——亮明身份,以朝廷宪臣的权威一举打破僵局。
这种“暗访为主,明查为辅”的模式,既保证了调查的突然性和真实性,又在必要时拥有瞬间转化为官方行动的雷霆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