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边际的光雾微微波动,谭浩的睫毛轻轻颤动。前世的记忆如同纠缠的丝线,夹杂着地铁施工的轰鸣钻进他的脑海——电钻的嗡鸣、钢筋碰撞的脆响、工头粗哑的吆喝,混杂着他当年蹲在工地围挡外啃煎饼果子时,煎饼鏊子上“滋啦”作响的油爆声。
他在睡梦中蜷缩起来,将星毯往上拉了拉蒙住头,可那些嘈杂的噪音依旧顺着缝隙钻进来。“吵死了……”他含糊地嘟囔着,无意识地抬手挠了挠右耳,指节蹭过耳廓时,带起一缕微不可察的银白色光晕,“……能不能安静点?”
这声梦呓还未消散在光雾中,天武大陆的黎明便悄然改变了模样。
幽州城的更夫卯足了力气,木槌却悬在了半空——第五遍梆子声,竟没有一丝声响传出。东街卖豆浆的老妇掀开瓦罐,滚烫的豆汁儿翻涌着气泡,却如同上演一出默剧,她愣了片刻,抬手拍了拍自家门板,手掌被震得发麻,耳边却是一片死寂。
最先察觉异样的是西市的说书人。他正讲到“九皇子草叶镇北戎”的精彩处,惊堂木拍得桌面直颤,可台下百十号听众全都瞪大了眼,脸上写满困惑。一个穿着粗布衫的汉子猛地跳起来,双手在空中胡乱比划,又用力捶打自己的耳朵,嘴唇剧烈翕动,看口型是在喊:“聋了!我聋了!”
这一嗓子虽未发出声音,却在空气中激荡出一串赤金色的光纹,如同被风吹散的金粉,顺着他张合的嘴型向四周飘散。茶客们先是呆住,随即纷纷尝试发声——卖菜阿婆那句无声的“我的萝卜”化作了几缕青绿色的藤蔓状光丝,私塾先生沉稳的“莫慌”则呈现为一道徐徐展开的墨色卷轴光影,连跑堂小二不慎洒出的茶水,都在地上漾开了一圈银亮的水波纹。
“快看!声音有形状了!”不知是谁“喊”出了这句话,虽然无声,但那光纹中炸开的雀跃情绪,连盲人都能感受到。老妇人颤抖着摸向自己的喉咙,试着说出“豆汁儿热乎”,果然见到一串暖黄色的光珠从唇间溢出,宛如一串甜美的蜜糖图画。
说书人眼中闪过明悟,他抓起惊堂木,重重往桌上一磕——桌面瞬间绽开蛛网般的银色光痕,那无声的震动,竟比以往任何一次响亮的吆喝都更令人心头一颤。
归心塔顶,林诗雅的广袖在晨风中翻飞。她指尖掐诀,神识如网般撒向千里之外的边关,然而往常清晰的传音波动,此刻如同石沉大海,杳无踪迹。“这是……”她微微蹙眉,目光不经意间落在腰间挂着的那顶破旧草帽上——那是三年前谭浩在街边买烤红薯时,摊主随手塞来装零钱的,帽檐早已磨出了毛边。
她取下草帽捧在掌心,神识轻轻探入。帽檐内侧忽然浮起一行淡金色的光字,正是谭浩当年叼着草根说过的玩笑话:“要饭都比当皇帝自在,至少不用听早朝那烦人的钟声。”凝视着那行字,她的嘴角不禁泛起一丝浅笑。
晨光熹微中,她的指尖轻抚过草帽边缘,无声地低语:“原来不是我们失去了声音……而是这天地,在用你能感知的方式,诉说思念。”
含章殿的偏厅内,玄箴正主持着《静治法典》的修订会议。来自二十三个州的代表围坐一堂,依靠手语和灵符幻化的光纹进行交流。最年轻的南州刺史情绪激动,符笔在竹简上划出点点火星,他“说”出的光字凌厉:“剥夺听觉,文明何以传承?那些口口相传的祖训、师徒相授的技艺,岂不都成了无声的哑剧?”
玄箴并未直接反驳,只是默然指向窗外。青石板路上,七八个孩童正蹲在沙地上作画。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先画了一个圆鼓鼓的大鼓,又在鼓槌下方添了几圈扩散的波纹——那波纹并非寻常水墨,而是用银沙勾勒出的、代表寂静的符号。旁边穿着粗布衣的男孩立刻会意,在波纹外围画了一个捂着眼睛和耳朵、蜷缩睡觉的小人,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九皇叔”。最后,所有孩子一齐捂住自己的耳朵,做出安睡的姿势,他们在沙地上按出的小手印,宛若撒下了一把细碎的星辰。
年轻刺史的符笔“嗒”一声掉落在案几上。玄箴望着孩童们无声的创作,他的“声音”通过一道平和的光纹缓缓传递,轻柔如羽:“他们并非遗忘了历史……他们是在用这种方式,守护一个值得安睡的梦。”
而在宇宙的边际,谭浩翻了个身,梦里的施工噪音终于彻底消失了。他咂了咂嘴,仿佛尝到了前世最爱的辣条,辣得他无声地吸了口气,顺手又轻轻挠了一下右耳。
这一个小小的动作,让天武大陆上所有声波化作的光纹频率变得更加柔和——鸟鸣的光纹愈发温暖,钟鼓的光纹愈发清亮,就连九天雷霆炸裂所化的光纹,也变成了漫天飘洒的金色花雨。
光雾之中,谭浩的嘴角慢慢向上弯起。下一刻,他的梦境里飘荡起熟悉的牛油香气——那是前世重庆老街火锅的味道,铜锅里的红汤正“咕嘟咕嘟”地翻滚着,辣油混合着花椒的浓香,幽幽地钻入他的鼻息。
他在梦中无意识地搓了搓手,指尖掠过星毯时,带出一缕若有若无的辛辣香气,悄然飘向了天武大陆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