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心城万人广场的青石板被正午日头晒得滚烫,一团光晕忽地从地面腾起。卖糖葫芦的老汉举着竹棒愣在原地,糖渣“啪嗒”掉在鞋面上——那光晕里竟凝出一道侧卧的人影,眉尾微挑,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活脱脱是谭浩在御花园打盹时的模样。
“是九皇叔!”前排的小乞儿尖叫着跪下,额头磕在青石板上也浑然不觉。人群顿时炸开锅,卖菜的老妇扔了竹筐往前挤,说书先生的惊堂木“啪”地摔碎,嗓门拔得老高:“天见可怜!皇叔虽隐其形,仍以光影护佑我等!”
玄箴是被小太监急匆匆拽来的。白发在风中凌乱,手里还攥着半块刻了“粥棚扩建”的功德碑。看清影子刹那,他指尖一颤,刻刀“当啷”落地。
“传钦天监!”他哑着嗓子吼道,“星盘、测谎铃、照妖镜——全搬来!”
三个时辰后,钦天监首座抹着汗,捧星盘的手直抖:“玄大人,这影子……并非法术所为。是千万人心念拧成一股绳,硬把九殿下的形貌给拽出来了。”
玄箴蹲下身,指腹轻触影子发梢。青石板冰凉,他却仿佛触到那件晒过太阳的旧棉袍,带着熟悉的暖意。
“户部尚书求见。”小太监从人缝里钻进来禀报。尚书捧着象牙笏板,脑门油亮:“玄大人,此乃天赐圣痕,臣请封为‘不灭圣痕’,设影祭大典,岁岁供奉。”他压低声音,“西市米价已跌三成,百姓都说‘有圣痕在,皇天不塌’。”
几个儒生举着竹简挤上前,白胡子老者颤巍巍展开卷帛,朱砂写就的《国魂赋》赫然在目:“圣影无主,却系万民魂灵……”
归心塔顶风势凛冽。林诗雅立于飞檐下,裙裾翻飞。她望着随日光流转的影子,指尖轻抬,在虚空中划出半道弧线,似要替那人理一理鬓角。
“你们连一缕光都不放过。”她的声音散在风里,“可知他最后说的不是‘保重’,是‘别烦我’。”
转身时,袖风拂动案上竹简。最上面那卷,是谭浩的亲笔:“若有人非逼我当神仙,我就找个没人的山坳,把名字刻在歪脖子树上——反正树不会求我显灵。”
“圣女大人!”守殿老宦跌撞冲来,膝盖砸地的闷响惊飞檐雀。他眼眶通红,攥着串湿漉漉的银锁:“城南张寡妇的小儿子没挤到前头看圣影,她抱着孩子投了河……这是第三百七十二个了。”他将锁片塞进林诗雅手中,锁上还沾着水草,“求您,让影子多留一个时辰!就一个时辰!”
林诗雅望着老宦颤抖的手,忽然想起谭浩初见她时的模样。那时他叼着草叶瘫在廊下,见她来了连腰都懒得直:“圣女大人,您这眉毛皱得能夹死蚊子,不累么?”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泛起淡金柔光。袖中涌出一道温和之力,轻轻裹住地上影子。日光西移的速度悄然慢了七分——无人知晓,这光里缠着她三百年修为,每多留一刻,都似细针扎入魂魄。
“演吧。”她对着虚空轻叹,“反正他最烦的,就是旁人替他做主。”
星海尽头,谭浩的意识本已散若尘埃。忽有一根无形的线缠上指尖,循迹望去,竟见天武大陆上空浮着个半透明的“自己”——侧卧歪头,腰际压出衣褶,与他御花园软榻上的睡姿分毫不差。
“我都把因果线掐断了……”他皱眉嘀咕,虚虚一抓,那线却缠得更紧,“怎么还给我弄出个替身?”
话音未落,那信念凝成的“影之躯”竟翻了个身,面朝宇宙深处,嘴角微扬——活脱是他被宫女扰醒后,翻身续梦的模样。
谭浩眼皮一跳。想起老太监总说他睡相不端,林诗雅蹙眉斥他“成何体统”,玄箴刻碑时念念有词“九皇叔这姿势得记下来”……
“……谁准你们连我睡姿都复刻的?”他望着影子,忽然失笑,声里带了些无奈的软意,“行吧,反正我也……”
未尽之语被远处星芒打断。那是归心宫太史局方向,飘来三缕极淡的念力,裹着甜丝丝的瓜香——似有人梦见了瓜田,梦见了田埂上啃西瓜的人。
谭浩鼻尖微动。想起前世巷口夏日的西瓜摊,穿越后初尝冰镇瓜时玄箴举勺说“西域进贡的,九殿下尝尝”,更想起林诗雅一面皱眉说他“成何体统”,一面偷偷舔去嘴角瓜汁的模样。
“得,”他对着那三缕念力摇头轻叹,“这下连梦都开始作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