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氏集团那间用于处理棘手访客的独立接待室内,空气凝滞而冰冷。与大厅的奢华不同,这里只有最简单的桌椅,色调灰白,仿佛刻意剥去所有令人分神的装饰,只留下最赤裸的对峙。张建国和王桂芬被“请”到这里后,气焰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因为环境的封闭而更加肆无忌惮。
王桂芬拍着桌子,唾沫横飞:“把我们关在这里算什么?叫何紫妍出来!她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们养她那么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张建国也梗着脖子,脸红脖子粗地附和:“就是!她现在这么有钱,随便给我们几百万,够我们养老就行!这点钱对她来说不就是毛毛雨?她要是敢不给,我们就去找记者,让所有人都看看,这个大名鼎鼎的女企业家是怎么忘恩负义的!”
高毅和两名安保人员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如同两尊门神,隔绝了内外,也压制着场面不至于彻底失控。
门被轻轻推开,何紫妍走了进来。她没有带随从,只身一人。她依旧穿着那身利落的西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被冒犯的愤怒,也无面对“养父母”时应有的温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她的目光淡淡扫过张建国和王桂芬,那眼神如同手术刀般精准而冰冷,让两人不自觉地将后续的叫骂咽了回去,气势莫名矮了一截。
“你们要见我。”何紫妍在他们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姿态从容,仿佛面对的并非一场闹剧,而是一次寻常的商业会谈,“现在见到了。有什么话,说吧。”
王桂芬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是这种反应,随即又鼓起气势,声音却不由自主地低了几分:“说……说什么?当然是养育费!紫妍,你可不能没良心啊!当初你爸妈不要你了,是我们看你可怜……”
“张太太,”何紫妍平静地打断她,称呼疏离而客气,“首先,我的父母是何政霆先生和云婉清女士。其次,关于你们所说的‘养育’,我想,我们需要基于事实来谈。”
她说着,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了一个并不厚重,却显得异常沉甸的牛皮纸档案袋。她的动作不疾不徐,每一个细节都透着令人心寒的冷静。
“在你们声索所谓的‘养育费’之前,我们先来理清一下,‘养育’二字的真实含义。”何紫妍将档案袋放在桌上,却没有立刻打开,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两人脸上。
张建国和王桂芬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何紫妍缓缓打开档案袋,取出里面的文件。那不是想象中的巨额支票或赠与协议,而是一些泛黄的、甚至有些破损的纸页。
她将第一份文件推到两人面前。那是一张手写的医疗费用清单的复印件,日期是十几年前,上面清晰地列着一些药物和诊疗项目,旁边有医生的潦草签名和一个红色的“未付”印章。
“这是我十岁那年,连续高烧三天,体温超过四十度。”何紫妍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当时我恳求你们送我去医院,你们说,‘小丫头片子,扛一扛就过去了,浪费那个钱干嘛?’这张单子,是邻居陈奶奶看不过去,偷偷带我去诊所后,垫付的药费。后来,是我用捡废品卖的钱,一分一分还给陈奶奶的。”
王桂芬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何紫妍没有停顿,又拿出第二份文件,是几份学校通知书的复印件和银行转账记录的打印件。
“这是我初中、高中时期的学费和杂费通知。你们当时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早点打工赚钱才是正经。’”她的目光扫过那张涨红的脸,“这些费用,全部是我凭借成绩获得的奖学金,以及利用所有课余时间打工——在餐馆洗过碗,在街头发过传单,甚至去工地搬过砖——自己挣来的。每一笔钱的来源,这里都有记录可查。”
张建国的额头渗出了冷汗,不敢与何紫妍对视。
接着,是几张模糊的照片复印件,依稀能看出是一个狭窄、堆满杂物的阳台角落,铺着破旧的被褥。
“这是我‘房间’的照片,或者说,是你们家堆放杂物的阳台。冬天漏风,夏天闷热。而你们的亲生儿子,住在家里唯一朝南的、宽敞的卧室里。”
最后,何紫妍拿出一份最厚的文件,那是一份经过公证的、详细的生活开支记录复印件,笔迹稚嫩却工整。
“这是我从有能力记账开始,记录的我在你们家每一笔涉及我的开销,包括我名义上消耗的米粮、水电,以及你们偶尔‘施舍’的旧衣服折价。后面附有我从十二岁起,通过各种方式支付给家里的‘生活费’记录。截止到我十八岁离开张家,我所支付的总额,已经远超这份记录上我消耗的总额。”
她将最后一份文件轻轻放在那叠纸页的最上方,抬起眼,目光如同终年不化的冰雪,直视着面前这对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的男女。
“现在,请你们告诉我,”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千钧的重量,一字一句地砸在对方心上,“你们口中所谓的‘养育之恩’,到底在哪里?是拒绝就医任由我自生自灭?是克扣学费阻我前程?是让我栖身寒窑?还是在我尚未成年时,就迫不及待地计算着我的‘消耗’,并让我自己打工偿还?”
她微微前倾身体,语气冷冽如刀:“你们今天来这里,不是来讨要养育费,是来敲诈勒索。看在过往那点可怜的收留份上,我可以不计较你们今天的无理取闹。现在,请你们立刻离开。如果再有下一次,或者我在任何媒体上看到不实言论,那么摆在你们面前的,将不再是这些温和的记录,而是傅氏集团法务部的律师函,以及涉嫌敲诈勒索的报案回执。”
往事的伤疤,被她亲手,以最冷静、最残酷的方式,彻底掀开。里面没有温情,只有算计、冷漠和赤贫环境下的残酷。张建国和王桂芬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脸上血色尽失,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们那点基于模糊记忆和贪婪欲望构筑的底气,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彻底崩塌,只剩下无地自容的狼狈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何紫妍站起身,不再看他们一眼,对高毅微微颔首。高毅会意,上前一步,对失魂落魄的两人做出了“请”的手势。
这一次,他们没有再反抗,如同两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踉跄着,在高毅和安保人员的“护送”下,灰溜溜地离开了傅氏大厦。
接待室内,何紫妍独自站立了片刻,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对夫妇带来的令人不适的气息。她缓缓收起桌上的文件,动作依旧平稳。伤疤被揭开,固然会痛,但只有将脓血彻底清除,伤口才能真正愈合。她早已不是那个需要依附他人、在阳台上瑟瑟发抖的小女孩了。如今的她,拥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也扞卫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