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天融那番如同最终判决般的拒绝,像是一根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碾碎了陈芷妍心中仅存的、支撑着她不至于立刻倒塌的脆弱支柱。她被安保人员几乎是半拖半架着带离傅氏总部大楼时,没有挣扎,也没有再哭喊,只是双目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灵魂已然从躯壳中抽离。
回到那栋如今只剩下她一人、空旷得如同坟墓般的豪华别墅(傅宇奇仍在医院接受治疗,情况不稳),最后的崩溃,如同积蓄已久的山洪,终于以一种无声却更加惨烈的方式,轰然爆发。
起初几天,她只是把自己反锁在卧室里,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佣人送去的水和食物原封不动地摆在门口。偶尔能听到房间里传来压抑的、如同受伤母兽般的呜咽,或是神经质的、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声音时高时低,内容支离破碎。
“豪儿……我的豪儿……妈妈没用……妈妈救不了你……”
“怎么会这样……明明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傅家就是我们的了……”
“傅天融……你好狠的心啊……连条活路都不给……”
“宇奇……你醒醒啊……你看看这个家……都毁了……全毁了……”
她的思维显然已经混乱,过去精心算计的种种,如今都化作了噬心的毒药,反复折磨着她已然脆弱的神经。她时而会突然冲到镜子前,看着镜中那个憔悴不堪、头发散乱的女人,发出尖利的、充满厌恶的尖叫,然后用指甲狠狠抓挠镜面,仿佛要撕碎那个失败的自己。
一周后的一个深夜,别墅里传来一声巨响和佣人惊恐的尖叫。闻声赶去的管家和佣人发现,陈芷妍竟然穿着单薄的睡衣,赤着脚,试图从二楼书房的窗户爬出去。她眼神狂乱,嘴里不停地喊着:“放我出去!我要去见法官!我要告诉他们真相!是傅天融陷害我儿子!是他!”
众人好不容易将她拽了回来,她却力大无穷,又踢又打,将书房里价值不菲的古董摆设扫落一地,碎片溅得到处都是。她完全失去了理智,像个疯妇一样嘶吼、挣扎,直到私人医生被紧急召来,注射了镇静剂,她才软倒下去,但即使在陷入昏睡的前一刻,她的嘴唇依旧在无声地翕动着,眼角不断溢出浑浊的泪水。
类似的情况又发生了数次。她开始出现严重的幻觉和认知障碍。有时会把佣人错认成早已过世的傅家老夫人,跪在地上磕头哭诉;有时又会把前来探望的亲戚当成要抓走傅天豪的警察,拿起手边的东西疯狂攻击。她无法正常进食,需要靠营养液维持,个人卫生也完全无法自理。
傅天融在得知这些情况后,沉默了许久。尽管心中对这个二婶已无半分温情,甚至充满厌恶,但看着她落得如此境地,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凉感依旧挥之不去。他与尚在病中的傅宇奇那边仅存的、还算清醒的亲属商议后,最终做出了决定。
在一个飘着细雨的清晨,一家位于市郊、以环境幽静和安保严密着称的私立精神疗养院,接收了一位新的、身份特殊的病人。
陈芷妍穿着统一的、柔软的病号服,被两位专业的护理人员搀扶着,走进了为她安排的单独病房。病房宽敞明亮,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园,但她空洞的眼神对此毫无反应。她瘦得脱了形,宽大的病号服更显得她如同一个易碎的玩偶。她的头发被简单地梳理过,却依旧掩不住那份枯槁。
她不再激烈地反抗,只是终日蜷缩在靠窗的沙发里,或是抱着膝盖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失去生气的雕塑。大部分时间,她都很安静,只是嘴唇会不停地微微开合,发出一些模糊不清的音节。
只有靠近她,仔细倾听,才能勉强分辨出那些重复了千百遍的、浸透着无尽悔恨与绝望的呓语:
“报应……都是报应啊……”
“如果……如果当初我不那么逼他……不总跟他说要争,要抢……”
“要是……要是能重来一次……我只要我的豪儿平平安安的……”
“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不该嫁进傅家……不该贪图那些……”
“毁了……都毁了……儿子……家……全都没了……”
她的世界里,似乎只剩下了这些破碎的、充满悔恨的念头,在无尽的循环中,反复咀嚼着那份迟来的、却已于事无补的醒悟。往日的精明、算计、野心与傲慢,如今都化作了疗养院这间精致牢笼里,最无用的背景音。
窗外,细雨无声地滋润着花草。而窗内,一个曾经风光无限的贵妇,她的时间已然停滞,灵魂被困在了那个儿子被带走、丈夫倒下、所有希望彻底破灭的瞬间,在喃喃自语中,一遍又一遍地,品尝着那名为“悔不当初”的苦果,直至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