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海市最高档的酒店式公寓内,曾经充斥着虚张声势的算计与对繁华未来的热烈憧憬,如今却只剩下一种死寂般的、令人不安的安静。客厅里,那些价格不菲的仿古摆件蒙上了一层薄灰,落地窗外璀璨的城市夜景,此刻在张母眼中,也只映照出一片冰冷的荒芜。
张父瘫坐在柔软的欧式沙发里,手里捏着的,正是一份报道傅天豪被正式提起公诉的报纸。那黑体加粗的标题——“傅氏继承人涉故意杀人、危害公共安全被公诉”,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都在发抖。他反复看着,仿佛要将那几行字嚼碎了吞下去,又仿佛希望这只是噩梦中的幻影。
“完了……全完了……”张母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不敢放声,只能压抑成一种嘶哑的气音,在空旷的客厅里盘旋。她脸上早已没了往日精心描画的妆容,露出底下蜡黄的底色和深刻的眼袋,昂贵的真丝睡袍皱巴巴地裹在身上,像个失了魂的布偶。“他怎么就……怎么就敢杀人啊!还是杀自己弟弟!这……这是要掉脑袋的罪啊!”
她猛地抓住张父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老张!我们怎么办?我们丽娜可是跟他订过婚的!这……这会不会牵连到我们?警察会不会来找我们?”
张父猛地甩开她的手,烦躁地低吼:“现在知道怕了?!当初是谁削尖了脑袋要把女儿往傅家塞?!是谁天天念叨着‘豪少’长‘豪少’短,觉得攀上了高枝?!”
他的吼声让张母瑟缩了一下,随即又像是被点燃的炮仗,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绝望反击:“怪我?!难道你没份吗?!要不是你那个破厂子资金链要断,你会那么积极促成这事儿?!现在出了事就全怪我头上?!”
两人互相瞪着,眼中都是同样的恐惧和悔恨,却谁也无力去指责对方。争吵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客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张父颓然地靠回沙发背,用手捂住了脸。报纸从膝头滑落,摊在地上,傅天豪那张昔日意气风发的照片,此刻看来只觉得面目狰狞。他不是不懂法,正是因为懂,才知道“故意杀人(未遂)”加上“危害公共安全”意味着什么。那绝不是花钱、找关系就能摆平的事情,那是足以将一个人,甚至一个家族彻底拖入深渊的重罪!
他想起了之前几次去傅宇奇家“走动”时,陈芷妍那看似热情实则疏离的态度,傅宇奇言语间隐隐的傲慢与利用。他们张家,在傅宇奇一脉眼中,恐怕从来都只是一枚可以用来联姻、增加筹码的棋子,一块随时可以丢弃的踏脚石。如今执棋之人自身难保,棋盘都将倾覆,他们这枚棋子,又算得了什么?
“牵连……恐怕是想躲都躲不掉了……”张父的声音干涩得像是在砂纸上磨过,“就算法律上不追究我们,可在外人眼里,我们张家就是傅天豪的准岳家!就是跟他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傅家现在自身难保,傅天融那边……哼,不落井下石就算仁义了!还有谁会跟我们打交道?那些之前巴结我们的,现在只怕躲都来不及!”
他想到了自己那个本就岌岌可危的工厂。之前还能靠着“傅家亲家”这块招牌勉强从银行贷到款,从供应商那里赊到账。现在呢?消息一旦传开,银行必定催贷,供应商必定断供,那些竞争对手更会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上来!张家,完了!彻底完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天灵盖。他之前所有的算计、所有的野心,在此刻都化作了最深的恐惧。他不仅没能借助傅家飞黄腾达,反而被拖进了这个巨大的、散发着恶臭的泥潭,眼看就要被彻底吞噬。
“走!”张父猛地站起身,脸上是一种豁出去的决绝,混杂着难以掩饰的仓皇,“我们必须马上走!离开天海市!”
张母愕然抬头:“走?去哪?我们的厂子……丽娜她……”
“厂子?还管什么厂子!能保住命就不错了!”张父几乎是咆哮着打断她,“你以为留在这里还能有好果子吃?傅天融会放过我们?那些看傅家笑话、想趁机踩我们一脚的人会放过我们?再不走,等着被人堵门讨债?等着被唾沫星子淹死吗?!”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恐惧,压低了声音:“还有……傅天豪那个疯子,他在外面说不定还有同党……万一……万一他们觉得我们知道什么,要灭口……”
这话让张母浑身一颤,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再也说不出任何反对的话。灭口?她只在电视剧里看过的情节,此刻却觉得如此真实而迫近。
接下来的两天,张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灰溜溜的混乱。张父开始疯狂地打电话,试图变卖一些能够快速出手的资产,语气卑微而急切,价格被压到吐血也只得咬牙认了。张母则像个幽灵一样,沉默地收拾着行李,将那些她曾引以为豪的名牌包包、珠宝首饰胡乱塞进箱子,动作间再无半分珍惜,只有逃离的仓促。
他们甚至不敢举办任何形式的告别,连女儿张丽娜,也只是打了个电话,含糊地说了句“家里有急事,先回老家避避风头”,便匆匆挂断,不敢多言,生怕被什么人监听了一般。
离开的那天,天色阴沉。他们叫了一辆最普通的网约车,没有使用往常的豪华座驾。行李塞满了后备箱和后座。张父最后看了一眼那栋他们住了不到一年、曾承载了无数富贵梦的豪华公寓,眼神复杂,有悔恨,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恐惧与茫然。
车子启动,驶向离开天海市的高速公路。张母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依旧繁华的街景,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她知道,这一走,恐怕再难有回来的机会,曾经的富贵梦,已如这车窗外的景物,一去不返。而这一切,都源于他们当初那不自量力的贪婪,以及错把豺狼当靠山的愚蠢。
张家的醒悟,来得太晚,代价也太过惨重。他们如同惊弓之鸟,在天海市这片他们曾极力想要扎下根的土地上,只留下了一地狼藉和一个仓皇逃离的背影,再不敢作任何纠缠。傅天豪的下场,如同一道凌厉的闪电,终于劈醒了这对沉迷于攀附权势的夫妻,只是这醒悟的代价,是他们无法承受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