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铁柱冲进来的时候,李慕白正蹲在桌边数药瓶。
“李哥!新移栽的那批普通苗,全趴了!”
话音还没落稳,苏婉清也从外头快步进来,手里还攥着半截红布条。“棚里温度没变,水也按时浇了,可叶子一夜间全耷拉下来,根都软了。”
李慕白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脸上倒没慌意,反倒像是等来了什么。“那就别等了。”他说,“洋种子靠不住,咱们就拿山里的宝贝打头阵。”
王铁柱一愣:“你是说……全押紫番茄?”
“不然呢?”李慕白走到墙角,掀开一块油布,底下是那台从库房翻出来的旧油印机,零件散了一地,像是被人拆过又扔了。“这玩意儿还能用吗?”
“修呗。”他卷起袖子,“大不了当拼图玩。”
苏婉清凑过去看了看,皱眉:“你真打算拿这机器印宣传单?外国人能看懂咱手刻的字?”
“他们看不懂字,但看得懂颜色。”李慕白从抽屉里抽出一张草纸,唰唰画了几笔,“展台主调用红布,配上木架子和玻璃罐,再把紫番茄摆中间——红配紫,撞色够狠,谁路过都得看两眼。”
王铁柱挠头:“这不跟过年挂灯笼似的?”
“对喽。”李慕白笑出声,“咱就是给他们办场中国年。”
当晚,村委会改成了临时加工厂。油灯挂在房梁上,照得四壁晃动。李慕白带着王铁柱捣鼓油印机,苏婉清则召集了村里十几个妇女,在晒谷场上裁红布、缝流苏。针线在布间穿梭,剪刀咔嚓作响,像一场无声的忙碌交响。
赵老汉天擦黑时来了,肩上扛着几根弯弯曲曲的老藤,熏得发黑,闻着有股松木香。“我顺路捡的。”他往地上一放,“烧不烂,拗得动,当支架正好。”
李慕白接过一根,在手里弯了弯:“这要立起来,活像个山门。”
“那就叫它‘山门’。”赵老汉点起旱烟,蹲在门槛上,“你们城里人讲究门面,咱山里人讲究来路。门一立,就知道东西从哪儿来的。”
苏婉清听见了,抬头一笑:“那还得写个横批。”
“写啥?”王铁柱问。
“中国山货。”
众人哄笑起来,连赵老汉嘴角都扯了扯。
第二天一早,油印机终于吐出了第一张成品。纸面有点歪,墨迹略重,但字清楚:天然紫果,来自深山,维c丰富,耐寒生长。底下还画了个小图,一株藤蔓缠着石头往上爬,旁边标着“北岭断崖实拍”。
“这图是你画的?”王铁柱盯着看了半天,“怎么看着像只螃蟹在爬墙?”
“那是艺术抽象。”李慕白把纸吹干,贴在墙上,“重点是字没错。英文部分呢?”
“赵小虎昨晚上抄到两点。”苏婉清递过一本笔记本,“逐句核对了三遍,发音不会,但拼写应该没问题。”
李慕白翻开一看,工整的小字列成一行行:
this fruit grows in cold mountain.
Natural color, no chemical.
From farmer’s hand to your table.
他点点头:“挺好,比合同读着顺。”
问题很快又来了——包装。
紫番茄个头小,皮薄,运输一磕就破。王铁柱试了纸盒、竹筐、棉絮包,结果开箱一看,全成了“番茄酱”。
“得换个法子。”他在棚里转悠,忽然盯上墙角一堆小药瓶——镇卫生所回收的青霉素空瓶,透明,带旋盖。
“切片装瓶,加点清水,跟腌菜似的。”他拿起一个比划,“一片顶多两毫米厚,光一照,紫莹莹的,好看!”
李慕白眼睛一亮:“你还挺会整景。”
“那当然。”王铁柱得意,“我小时候偷看我姐涂口红,知道啥颜色招人眼。”
两人立马动手。王铁柱负责切片,刀磨得飞快,手指翻飞,紫番茄在他手下变成薄如纸的圆片,轻轻一碰就颤。李慕白则操控空间灵田,催熟最后一批果实,统一大小,确保每片厚度一致。
苏婉清也没闲着。她提议每瓶附一张手写卡片,内容简单,但得有人写。
“我来。”她说,“字太丑你们笑话我。”
“怕啥。”王铁柱咧嘴,“外国人又不认识汉字,看你写得认真,还以为是古董符咒。”
她白他一眼,低头一笔一划写着:
天然 健康 来自中国大山
落款:李慕白团队
写完一张,轻轻吹干,放进小信封,再塞进瓶盖夹层。
第三天,红布装饰完工。十几条流苏挂帘垂下来,边缘用紫番茄汁染出藤蔓纹,干了之后呈暗紫色,在阳光下一照,隐隐泛光。苏婉清带着妇女们在村部院子搭展台原型,木架撑起,红布铺开,玻璃罐一排摆上,里面泡着紫番茄切片,灯光一打,整个台子像烧着一团紫火。
“这要摆在展厅中央,”王铁柱叉腰站着,“保准没人去看土豆。”
“人家展的是粮食。”李慕白拧紧最后一个瓶盖,“咱展的是新鲜事。”
第五天,封装完成。一百二十个药瓶整齐码在木箱里,上下垫着棉布,每箱六层,编号登记。李慕白亲自清点,一瓶不少。
赵老汉那天又来了,没说话,蹲在棚外抽了半下午烟。临走前,他拎出个小布包,塞进李慕白行李最底层。
“啥?”李慕白打开一看,是几包种子,包得严实。
“备用。”赵老汉只说了两个字,转身走了。
第七天,所有材料齐备。宣传单印了三百份,红布装饰打包成卷,展台图纸折好塞进文件袋。李慕白坐在加工棚的长凳上,翻看最后的清单。
苏婉清走过来,手里端着一碗热粥。“吃点?”
“待会儿。”他头也不抬,“还差一件事。”
“啥?”
“名字。”他停下笔,“咱总不能一直叫它‘紫番茄’吧?”
“叫啥?”王铁柱凑过来,“紫玲珑?山宝一号?赵老头果?”
“太土。”
“野灵果?”
“更土。”
苏婉清想了想:“它不怕冷,长得又快,叫‘寒跳’怎么样?寒冷里蹦出来的。”
三人一静。
王铁柱挠头:“听着像咳嗽药。”
“但我喜欢。”李慕白笑了,“就叫‘寒跳’。英文名也好起——cold Jump。”
“这回轮到外国人听不懂了。”
“没关系。”他合上本子,“听不懂才想问。”
第十天傍晚,全部展品装箱完毕。三只大木箱并排靠墙,贴着封条,印着“双河村农产品参展专用”。运输用的拖拉机停在院外,王铁柱检查了两遍车况,换了新胎,加满油。
李慕白站在棚里,最后一遍核对物品清单。
苏婉清把红布装饰的最后一个角塞进箱底,拍了拍手上的布屑,抬头看向窗外。天边最后一缕光沉下去,村子安静下来。
王铁柱举起最后一瓶“寒跳”切片,对着灯照了照。紫光透过玻璃,映在他脸上,像戴了副面具。
“这玩意儿,”他咧嘴一笑,“够洋人看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