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县法院的审判庭里，冬日的阳光透过高窗斜切进来，落在原告席前那排红色的座椅上——坐着李大爷、刘大妈在内的七位受害患者，他们手里攥着皱巴巴的处方单，那是过去一年里被“逼着多开”的药单，边角被反复摩挲得发毛。
法槌“咚”地落下时，刘大妈的手猛地攥紧了衣角。审判长的声音透过扩音器在庭内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敲在人心上：“被告人张志强，身为国家工作人员，利用担任清河县医保局局长的职务便利，为他人谋取利益，非法收受财物共计人民币800万元；滥用职权套取医保基金，造成国家损失2000余万元……”
张志强站在被告席上，穿着囚服，头发比被捕时白了大半。听到“800万元”时，他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视线下意识地扫过旁听席——那里空着一排座位，是他以前陪上级来视察时坐的地方。林晓坐在公诉人旁边，看着张志强的神情，想起第一次去医保局找他时，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指敲着桌面说“我按规定办事”，如今再看，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早没了踪影。
“……数罪并罚，判处被告人张志强有期徒刑十五年，罚金人民币二百万元。”
审判长的话音刚落，李大爷突然低低地叹了口气。他旁边的刘大妈用袖口擦了擦眼睛，声音发颤地凑过去：“老李，十五年……这贪官，总算有报应了。”李大爷点点头，指了指自己手里的处方单，那上面“硝苯地平片45元\/盒”的字迹被红笔圈了出来：“我那孙儿去年考上大学，我本来想给他凑学费，结果光买这些没用的药，就花了小三千——这下好了，国家的钱追回来了，咱们的苦没白受。”
被告席上，赵伟听到自己的判决时，头垂得更低了。“被告人赵伟，犯受贿罪，非法收受财物共计人民币300万元……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罚金人民币一百五十万元。”他戴着手铐的手紧紧扣在一起，指节泛白。林晓记得审讯时，赵伟还嘴硬说“我不过是帮朋友忙”，可此刻在确凿的证据面前，他连抬头看一眼旁听席的勇气都没有——那里坐着他以前的同事，市医保局的几个科员，正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被告人刘伟，身为清河县人民医院院长，利用职务便利收受财物500万元，贪污公款100万元……判处有期徒刑十年，罚金人民币一百万元。”
刘伟听到“十年”时，突然晃了一下，法警连忙扶住他。他盯着地面，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呜咽，像是想起了什么——林晓想起从他家里搜出的那本工作日记，扉页上写着“救死扶伤”，可最后几页全是记录“收张明房产”“分采购提成”的流水账。庭下传来一阵细碎的议论，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低声对身边人说：“刘院长以前多风光啊，现在……唉，好好的手术刀，怎么就伸到钱眼里去了。”
轮到宣判郑刚时，庭内静得能听见呼吸声。“被告人郑刚，身为省卫健委药政处副处长，利用负责药品集中采购的职权，为多家医药公司谋取利益，非法收受财物150万元，造成省级医保资金重大损失……判处有期徒刑十三年，罚金人民币一百八十万元。”
郑刚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扫过庭内，最后落在陈谨身上——陈谨今天特意从党史研究室赶来，坐在旁听席后排。四目相对时，郑刚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又迅速低下头。陈谨想起之前和他谈话，郑刚还拍着桌子说“我是为了规范采购”，如今再看，那身挺括的西装换成了囚服，再硬的嘴也敌不过铁证。
“被告人孙明，判处有期徒刑八年……”“被告人周涛，判处有期徒刑七年……”“被告人张明，判处有期徒刑六年，罚金五百万元……”审判长念到孙明、周涛这些县级涉案人员时，刘大妈的手越攥越紧，直到听到“涉案医药公司均吊销营业执照，罚金五百至二千万元不等”，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康泰医药、惠民医药……这些坑人的公司，总算关张了！以后再也不用怕医生逼着买他们的药了。”
李大爷掏出纸巾递给她，自己的眼睛也红了：“不光关张，你听审判长说——‘所有赃款赃物上缴国库，专项补充医保基金’，咱们之前被坑的钱，说不定能回来。”
宣判结束后，法警带着涉案人员依次离场。张志强走过旁听席时，突然停下脚步，朝着患者们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声音沙哑：“对不住……是我贪念重，害了你们。”刘大妈别过脸，没应声，可眼泪却流得更凶——不是原谅，是觉得这迟来的道歉，总算让那些堆在家里的药、跑断的腿，有了个说法。
走出法院大门时，冬日的风带着凉意吹过来，可患者们却觉得浑身暖烘烘的。刚走到台阶下，就看见两个穿医保局制服的工作人员举着牌子，上面写着“医保基金违规返还登记处”。一个工作人员笑着迎上来：“大爷大妈，我们是市医保局的，根据判决结果，之前被套取的医保基金，会按比例返还给受影响的患者，您把处方单给我们登记一下，钱下周就能打到您的医保账户里。”
刘大妈手忙脚乱地掏出怀里的处方单，一张一张理得整整齐齐，递过去时，声音还在发颤：“同志，这些……都能算吗？我去年三月开的降压药，开了三盒，其实我一个月就够吃了，剩下的两盒都放过期了……”
工作人员接过处方单，认真地在本子上记录：“大妈您放心，只要是涉案期间被违规开具的药品，都能算。您看，这张45元的硝苯地平片，市场价15元，差额30元，我们会按这个标准返还，还有您多做的检查费，也能退。”
“真……真能退？”刘大妈盯着工作人员的笔，像是怕这是一场梦，“我之前去医保局问过，他们说‘按规定报的，退不了’，我还以为这钱就这么没了……”
“以前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工作人员笑着说，“多亏了专案组把贪官查出来，制度也改了，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种事了。”
李大爷凑过来登记，看着本子上自己的名字，突然想起半年前在堤坝上和陈谨说的话——那时候他还抱怨“海水脏了，鱼都没了”，现在不仅海水清了，连医保这潭“浑水”也被搅清了。他拍了拍刘大妈的肩膀：“你看，我就说吧，政府不会不管咱们的。”
刘大妈点点头，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却是笑着的。她看着远处的公交站牌，上面贴着新的医保宣传海报，写着“药品采购价公开，报销流程简化”，阳光照在海报上，字金灿灿的。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医保本，以前总觉得这小本子沉甸甸的，全是烦心事，现在却觉得轻了，暖了——像是揣着一颗踏实的心。
登记完走出没几步，刘大妈的手机响了，是儿媳妇打来的。她接起电话，声音里带着哭腔，却满是欢喜：“闺女儿，你猜咋着？法院判了，贪官都坐牢了！咱们之前多花的药钱，医保局说下周就退回来……对，对，以后开药再也不用开那么多了，你爸的高血压药，按需求开，省心！”
挂了电话，刘大妈抬头看向天空，冬日的太阳虽然不烈，却把光洒得满世界都是。她拉着李大爷的胳膊，慢慢往家走，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路边的药店门口，贴着新的药品价目表，硝苯地平片15元\/盒，和医院采购价公示栏上的数字一模一样——再也没有那3倍的差价，再也没有那些堆在家里的多余药品，只有明明白白的价格，和老百姓心里的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