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风还带着料峭的寒，卷着县政府门前那面“隆安县招商引资成果展”的红色横幅，呼啦啦地响，像在给门口聚集的人群伴奏。三四十个居民围着大门，举着“还我安全住房”“报销别再拖”的纸牌，纸牌边缘被风吹得卷了边，就像他们憋了大半年的诉求，终于绷不住要炸开。
张桂兰站在人群前面，围裙上还沾着帮李婶煎药时溅的药渍，她一手扶着刚从医院赶过来的李婶，一手举着手机录像——林晓刚才在电话里说“别激动，留好证据”，可她看着人群里王大爷颤抖的背影，握着手机的手还是止不住地抖。王大爷的前进帽歪在头上，露出鬓角的白发，手里攥着那张被雨水泡烂又晒干的改造诉求单，单页边缘起了毛，像他被磨得没了耐心的脾气。
“高县长出来！”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群立刻跟着附和，声音撞在县政府大楼的玻璃幕墙上，又弹回来，落在每个人的心上。张桂兰听见身后的李婶轻轻咳嗽了一声，捂着胸口说“晓兰，我有点喘不过气”，她赶紧回头帮李婶顺气，眼角却瞥见县政府的侧门开了——高县长的黑色轿车缓缓驶出来，停在台阶下，秘书先下车，撑开一把黑伞，躬身要扶高县长下来。
人群瞬间静了静，接着更激动地往前涌。王大爷拨开前面的人，拄着拐一步步往前挪，每一步都踩得很沉，像是要把这八个月跑政府的委屈全踩在脚下。“高县长！”他喊了一声，声音有点哑，是早上激动得没喝几口热水，“你可算出来了！我孙子的自行车，昨天被墙皮砸烂了——你看看！”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是被砸得变形的车座，黑色的塑料碎渣粘在上面，“要是孩子在旁边，是不是连人也砸了？”
高县长从车里出来，没看王大爷的手机，反而先理了理身上的深灰色夹克——那夹克熨得平平整整，没有一丝褶皱，和王大爷沾着泥点的中山装形成刺眼的对比。他推了推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闪了闪，不是愧疚，是不耐烦，像是在看一群打断他重要日程的麻烦。“老乡，我知道你们的诉求，”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惯有的官腔，每个字都透着“按流程来”的敷衍，“住建局的同志明天就去向阳里查看，墙皮的事，会处理的。”
“明天？”王大爷往前走了两步，拐杖戳在地上，发出“笃”的一声响，“我从去年八月等到今年三月，等了八个‘明天’！每次来，你们不是说‘等审批’，就是说‘招商忙’——我问你，招商忙，老百姓的命就不忙了？”他举起那张皱巴巴的诉求单，单上“2024年8月承诺启动改造”的字迹被他的手指反复摩挲，已经有点模糊，“这上面的字，是你签的吧？你当时说‘放心，年底前肯定动工’，现在呢？年底过了，春天都来了，我的屋顶还在漏雨，我孙子的课本还在被水泡！”
高县长的脸沉了沉，往后退了半步，秘书赶紧把伞往他那边挪了挪，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张桂兰看不过去，往前站了站，说：“高县长，王大爷跑了七次政府，摔了一跤；李婶断了两天胰岛素，差点没了命；菜市场三个老人被绊倒，最严重的摔断了腿——这些事，您要是早点管，能到今天这个地步吗？”她指了指身边的李婶，李婶脸色还苍白着，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因为激动，只发出了几声微弱的气音。
高县长的目光扫过李婶，又快速移开，像是在避开什么烫手的东西。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手机——那里存着下午招商洽谈会的议程，企业代表还在酒店等着他，要是在这里耗太久，误了签约，今年的政绩就少了一块重要的砝码。“我知道大家不容易，”他的语气软了点，却还是没解决问题，“财政紧张，我得统筹兼顾，改造工程要走流程，报销款也得等财政拨款——我也是为了隆安的发展，等招商项目落地了，有钱了，这些事不都好办了？”
“发展？”林晓的声音突然从人群后面传来，她刚赶过来，藏蓝色的外套上沾了点风带来的尘土，手里拿着一个录音笔，“高县长，您说的发展，是不管老百姓死活的发展吗？”她挤到前面，把录音笔举到高县长面前，“早上我去医保局，窗口工作人员说‘是高市长让压的报销款’；刚才我给住建局打电话，他们说‘改造方案早过了，就等您签字’——这些话，我都录下来了，您要不要听听？”
高县长的眼神慌了一下，手指攥紧了口袋里的手机，指节泛白。他最怕的就是这个——市纪委的人拿着证据找上门，要是真把录音交上去，别说招商政绩，他的乌纱帽都保不住。“林组长，”他的语气变了，带着点刻意的亲近，“这是隆安的内部事务，咱们可以回去慢慢谈，别在这儿影响不好。”他说着，就要往大楼里走，秘书也赶紧上前，想拦住围上来的居民。
“你别跑！”王大爷急了，往前冲了一步，伸手拽住了高县长的袖子。他的手很粗糙，常年干重活留下的老茧蹭过高县长的夹克，只听“刺啦”一声，深蓝色的中山装袖口被扯破了一道口子，露出了里面浅色的衬衫。高县长被拽得一个趔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又羞又恼，用力甩开王大爷的手，吼道：“你干什么！没规矩！”
王大爷被他甩得后退了两步，幸好张桂兰扶住了他。他看着高县长破了的袖口，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规矩？你有规矩，就不该让老百姓等八个月；你有规矩，就不该让李婶断药；你有规矩，就不该看着墙皮掉下来，不管不顾！”他指着高县长的胸口，“你这衣服穿得再好，心里没老百姓，有什么用？”
高县长没再说话，也没再看人群，转身就往大楼里跑，脚步又快又乱，完全没了平时的沉稳。秘书跟在他后面，一边跑一边回头对居民喊“别闹事”，声音里满是慌乱。大门“哐当”一声关上了，把居民的愤怒和质问都关在了门外，只留下那面红色的招商横幅，还在风里徒劳地飘着。
人群炸开了锅，有人喊着“追进去”，有人气得直跺脚。林晓赶紧拦住大家，说：“别冲动！他跑得了，证据跑不了！”她举起手里的录音笔，又指了指张桂兰的手机，“刚才的对话，我们都录下来了；他拽破王大爷的袖子，也有视频——这些都是他不作为的证据，我会马上交给省纪委，他躲不掉的。”
王大爷喘着气，扶着拐杖，看着紧闭的大门，手里的诉求单被他攥得更紧了。张桂兰帮他理了理歪掉的前进帽，说：“大爷，您别气，林组长说了，他躲不掉的。”王大爷点了点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诉求单上，晕开了一小片墨迹：“我就是想让他给个准信，让我孙子能在楼下踏实骑自行车，让我能睡个不漏水的觉——怎么就这么难呢？”
林晓走过去，拍了拍王大爷的肩膀，她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不难，大爷。以前查医保案的时候，也有人觉得难，可最后还是解决了——贪官要查，像高县长这样的‘躺官’，更要查。您放心，今天他能跑，明天我们就能让他站出来，给所有老百姓一个交代。”
风还在吹，太阳慢慢从云层里钻了出来，照在居民们的脸上，也照在那张被揉皱的诉求单上。张桂兰收起手机，看着林晓的背影，突然觉得心里踏实了——就像前作查医保案的时候，林晓也是这样，带着证据，带着决心，把那些欺负老百姓的人拉出来，给了大家一个公道。
她转头看了看身边的李婶，李婶的脸色好了点，正望着大楼的方向，眼神里带着点期待。张桂兰知道，这个期待，很快就会实现——因为有人在替他们撑腰，有人在把老百姓的事，真正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