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安县政府二楼的小会议室里,晨光透过百叶窗,在摊开的文件上切出明暗交错的条纹。省纪委工作组组长赵刚手指按在《隆安县民生损失核算报告》上,指腹摩挲着“178万”这个阿拉伯数字,茶杯里的龙井凉了半截,热气早散得没影。林晓坐在他左手边,笔记本摊开,页边空白处写着“向阳里王大爷\/摔破膝盖”“李婶\/胰岛素断2天”,字迹被圈了又圈,像是怕漏了哪个细节。高县长坐在对面,深蓝色的中山装领口扣得严实,却掩不住他微微发颤的指尖——方才县政府门口的闹剧还没过去,他袖口被扯破的痕迹还在,像道没愈合的疤。
“先说说改造工程的损失。”赵刚的声音不高,却像颗石子投进静水里,“住建局的核算单在这儿,去年10月向阳里改造方案批下来时,预算1200万。高县长,你说财政紧,那我问你,拖到现在,光反复补墙皮、修漏水,花了多少?”他把一张盖着红章的核算单推过去,数字“150万”用红笔标得醒目。
高县长喉结动了动,端起面前的搪瓷杯抿了口凉白开,声音带着点虚浮的镇定:“赵组长,隆安财政确实紧张,去年招商投入大,我是怕改造超支,到时候上级追责……”
“追责?”林晓突然开口,她抬眼看向高县长,眼神里没有怒意,却带着种戳破虚妄的清亮,“前作医保案查张志强时,他也说‘为了单位效益’,可李大爷多开的那些降压药,是‘效益’能换回来的吗?向阳里王大爷摔在湿地上,膝盖肿得像馒头,他儿子在外打工,连夜赶回来时,你正在开招商庆功宴——这150万维修费,是你‘怕追责’拖出来的,不是财政紧逼出来的。”她翻开笔记本,把王大爷的诊断书照片递过去,“你看,这是他摔后的检查单,医生说‘旧伤加新伤,得养三个月’,这三个月的误工费、医药费,算在谁头上?”
高县长的脸白了些,他避开林晓的目光,看向窗外——楼下的玉兰树刚抽新芽,风一吹,花瓣落在政府门口的石阶上,像极了那天群众举着的标语牌。“我……我不是故意的,”他的声音低了些,“当时想着,等招商项目落地,有了税收,再回头办改造,没想到会拖这么久……”
“没想到?”赵刚放下茶杯,指节叩了叩桌子,“再说说医保。83万报销款压了三个月,12个患者断药,其中李婶酮症酸中毒,差点没救回来。医保局的账册在这儿,每笔‘暂缓支付’后面,都是你的签字。”他把账册翻到第17页,红笔签的“高明”二字笔画潦草,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说‘留着钱搞招商’,那我问你,李婶住院花的2万急救费,是招商能赚回来的吗?前作医保案整改时,明确要求‘慢性病报销3个工作日办结’,你这是把整改要求当耳旁风?”
高县长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摩挲搪瓷杯的边缘,杯壁上“为人民服务”的字样被磨得有些模糊。他想起那天李婶的儿子来政府门口闹事,红着眼喊“我妈要是死了,我跟你没完”,当时他只觉得对方胡搅蛮缠,现在看着账册上的签字,心里突然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那不是冰冷的数字,是一个个等着买药的人,是一张张泛白的脸。“我……我当时以为,就压一阵子,很快就能发下去,”他的声音开始发颤,“没想到会有人断药……”
“没没想到,都已经发生了。”林晓的声音软了些,却依旧没松口,“菜市场更不用提了,占道经营半年,3个老人被绊倒,张大妈摔断了腿,躺了一个月。街道办的整治方案去年9月就报上来了,你批了‘暂缓’,理由是‘怕得罪商户,影响招商形象’。”她拿出张大妈的x光片,照片上的骨折线像道狰狞的裂痕,“你怕得罪商户,就不怕得罪老百姓?前作查贪腐,是因为贪官把钱揣进自己腰包;现在查你,是因为你把老百姓的命当‘麻烦’,把招商的‘形象’当宝贝——这两种伤害,哪一种更重?”
高县长终于说不出话了。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那双擦得锃亮的黑皮鞋,是去年招商成功后买的,当时他觉得穿得体面,才能配得上“隆安父母官”的身份。可现在,他只觉得这双鞋沉得慌,像踩在老百姓的诉求上,每一步都硌得心疼。会议室里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风偶尔吹得百叶窗哗啦响,还有赵刚翻文件的沙沙声。
赵刚看着高县长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他不是要把人一棍子打死,只是民生的账,不能糊涂算。“高县长,我们查你,不是为了跟你过不去。”他的语气缓和了些,“前作查贪腐,是抓‘伸手的官’;现在查你,是治‘躺平的官’——不管是伸手还是躺平,只要伤了民生,就必须担责。”他把《问责初步意见》推到高县长面前,“经过工作组讨论,结合损失情况和你的态度,初步意见是:党内严重警告处分,降职为隆安县政协副主席,调离政府工作岗位。你有什么想说的?”
高县长抬起头,眼里红了一圈。他看着《问责初步意见》上的字,没有愤怒,也没有辩解,只有一种沉甸甸的无力感。他想起刚到隆安时,还想着要干出一番成绩,要让隆安的经济再上一个台阶,可走着走着,就把“民生”这两个字丢了——他以为招商是“大事”,民生是“小事”,却忘了,再大的招商,也是为了老百姓能过好日子。“我……我接受处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就是可惜,没能把向阳里的改造办好,没能让那些等着报销的老人早点拿到钱……”
林晓看着他,心里突然有些感慨。她不是要看到谁落魄,只是希望每个干部都能记住,坐在政府大楼里,不是为了保乌纱帽,是为了让王大爷不用在漏雨的屋里睡觉,让李婶不用为胰岛素发愁,让张大妈能安稳地在菜市场买菜。她翻开笔记本,在空白处又添了一行字:“问责不是目的,是让更多人记住——民生无小事。”
赵刚把《问责初步意见》收起来,对高县长说:“处理决定会尽快公示,你这段时间,把手头的工作交接好,特别是民生相关的,要跟代市长说清楚,别再留下尾巴。”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以后不管在哪个岗位,都别忘了今天——老百姓的账,从来都算得清清楚楚。”
高县长点点头,站起身,踉跄了一下,又稳住脚步。他走出会议室时,阳光正好照在他脸上,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楼下的玉兰树还在开花,有几个居民在门口的长椅上坐着聊天,脸上带着轻松的笑。他突然想起,自己刚到隆安时,也见过这样的笑容,只是后来,他忙着招商,忙着应付考核,再也没认真看过。
会议室里,林晓把笔记本合上,封面“民生为本”四个字在阳光下格外清晰。赵刚看着她,说:“隆安的案子,算是给全省‘治躺官’开了个好头。前作医保案是起点,这案子是延续——以后,还得靠你们这些年轻人,把民生的担子扛下去。”
林晓点点头,看向窗外。风还在吹,玉兰花瓣落在石阶上,像一封封写给春天的信。她知道,隆安的事还没结束,向阳里的改造要盯,医保的报销要跟进,菜市场的秩序要维护,但她更知道,只要守住“民生”这两个字,再难的路,也能走下去。就像前作陈谨说的,反腐不是一阵风,守护民生,也不是一阵子的事,是一辈子的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