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蓁指尖轻触发间的玉簪——那是赵宇宸所赠的玉簪。琥珀几个丫头后来仔细瞧过,都说这玉料罕见,定然价值不菲。她原想寻个机会物归原主,转念却又作罢,心道若将来真有手头拮据的一日,或许还能用它换些银钱。只是这个念头若被赵宇宸知晓,不知要惹出他多少怒气。
“姑娘可是觉得这簪子不妥?”琥珀见她神色犹疑,轻声道:“大少爷前日送来的宫制首饰里还有几支珠钗,要不奴婢再去取来瞧瞧?”
“不必麻烦。”苏蓁收回手,“再挑拣反倒误了时辰,就这支罢。”不过是一支簪子,她心想。
琥珀仔细为她理好衣领,系上织锦斗篷的丝带。云锦又将暖手炉递到她怀中:“夜里风大,姑娘当心受凉。”
待苏蓁来到正厅时,苏家众人早已等候多时。
依照往年惯例,苏府众人依旧同行前往玉兔节。
江慕云正与苏瑞低声交谈,一旁的苏柔身着淡粉十二幅留仙裙,这般寒天里裙衫依旧单薄,外罩的绣桃披风瞧着也难抵夜风。她却浑不在意,见苏蓁到来还含笑唤了声“四妹妹”。
苏蓁略一颔首,目光转向三房那边——今年与往年不同,吴淑娴与苏允哲皆未同行。自从吴淑娴心智失常后便深居简出,苏允哲因年纪尚小,老夫人恐街市人多眼杂,特意留他在府中相伴。
苏恒立在苏宴身侧,他身后万姨娘正牵着个少女。那少女抬眼望来,正是三房庶女苏璇。
她穿着杏色厚夹袄,许是因着畏寒,袄子做得格外宽大,反衬得身形愈发清瘦。细看之下眉眼继承了万姨娘的秀美,通身却笼着层挥之不去的寡淡。她并未与苏蓁见礼,只静静立在那儿,不知是羞怯还是疏离。
苏蓁方收回视线,便听身旁苏晟朗声笑道:“妹妹如今真是越发标致了!”
“浑说什么!”苏战笑斥着轻踹了他一脚,“你妹妹何曾不标致过?”
薛北棠含笑上前握住苏蓁的手,温声道:“咱们蓁儿确实长大了。”
厅中诸人目光皆聚于苏蓁身上,神色各异。想去年此时,她还是那个珠翠满堆、脂粉厚重的懵懂少女,而今身着一袭紫绀色盘金彩绣锦裙,外罩胭脂红斗篷,领口绣着繁复缠枝纹。单螺髻上仅斜簪一支玉簪,虽无多余饰物,通身却透着清贵之气。
她眉眼清丽,眸光如林间幼鹿般澄澈。这般容貌若再添几分柔婉,本该更显娇俏,偏生她站姿如青松凝雪,眉宇间自蕴威仪,恰似云间孤月,教人不敢直视。
满堂珠翠在她身旁仿佛都失了颜色。苏柔垂眸掩去眼底嫉恨——这个她从未放在眼里的四妹,何时竟已夺尽了风头?
苏柔向来以自己的文雅气质为傲,可今日见到苏蓁时,竟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几分相形见绌之感。
她下意识地望向江慕云,期盼能从母亲眼中寻得一丝对苏蓁的轻视,却不料在江慕云沉静的目光中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凝重,这让她心头不由得一紧。
万姨娘暗自感慨,握着苏璇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力道。她倒不曾有其他念头,只是深切地感受到苏蓁身上那份与生俱来的嫡女风范。自己的女儿虽聪慧过人,终究因早年困于偏院,那份浑然天成的贵气,终究是难以企及。
堂中的男眷们反应则平静许多。苏瑞与苏宴不过微微蹙眉,苏战与苏晟亦神色如常。唯独苏恒凝视着苏蓁,深邃的目光中翻涌着难以捉摸的思绪。
江慕云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锋:“既然人都齐了,这便动身吧。”
苏老夫人年事已高,这般热闹场面自是难以亲眼得见。苏府中便留下了老夫人、苏允哲与江慕云,连同三房的几位姨娘。
其余众人则要一同前往街市,共赏乞巧节盛景。
若在往年,这一路上定是欢声笑语不绝于耳。然而今年因着苏蓁在祠堂燃起的那场大火,苏战与苏晟明显刻意与其余两房保持着距离,只与薛北棠低声交谈。
苏府的侍卫们紧随其后。实际上,汴京城每年此时都会增派守备,在街道两旁加强巡视,以防有不法之徒趁这人潮涌动之际生事。故而这般游玩倒也颇为安稳。
苏战既不愿与苏瑞、苏宴多言,二人也便识趣地不再上前,自顾自地交谈起来。
往昔苏柔总是与苏媚、苏蓁同行,有苏蓁在旁,更衬得她温婉知礼。如今苏蓁显然不愿与她多言,苏柔也不愿被抢了风头,便转向苏璇搭话。
万姨娘见苏柔主动亲近,自是喜不自胜。只是苏璇不知是羞怯还是别的缘故,对苏柔并未显出多少热络,反倒带着几分怯意。几番往来,苏柔也渐渐失了兴致。
这一行人走在熙攘的街道上,气氛透着说不出的微妙。
说是阖府同游,确实是一大家子同行;说是和睦融洽,却又分明各自为阵。苏蓁缓步走着,专注地欣赏沿途各式花灯与灯谜。苏战几人素来不喜猜谜——武将世家出身,哪耐得住性子琢磨这些文绉绉的字谜。
苏晟曾这般说过:“妹妹若喜欢那盏彩头花灯,明日大哥就请汴京城最好的匠人照样子给你雕一盏,何苦费这个心神。”
他自然领会不了江慕云那厢的“风雅意趣”。待江慕云一行人终于猜完灯谜,正要继续前行时,万姨娘忽然对苏宴轻声道:“老爷,听说今夜胭脂湖畔湖有玉兔仙子献舞,今年的玉兔灯也在湖畔放飞,不如咱们往那边去看看?”
江慕云闻言微微蹙眉,声音轻柔却带着几分不赞同:“那玉兔仙子出自宝香楼,今日府上还带着几位姑娘,只怕不太妥当。”
宝香楼是什么地方?汴京城里最负盛名的风月场。那里的姑娘个个娇媚动人,不知多少男子为博佳人一笑而一掷千金。正房夫人们提起此处,多是鄙夷不屑。
然而不论各位夫人如何轻视,却不得不承认宝香楼的姑娘确实才艺超群。因此今年的玉兔仙子,终究还是由宝香楼的姑娘来扮演。
“二夫人,”万姨娘柔声劝道,“虽说如此,终究只是扮个角色。想来在众目睽睽之下,那玉兔仙子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不过是图个热闹,不必太过较真。”
万姨娘本无意与江慕云争执,可同吴淑娴一般,她最看不惯江慕云那副清高模样——时时刻刻端着书香门第的架子。比起吴淑娴,万姨娘对江慕云的厌恶更甚几分。她自己出身戏班,江慕云今日这般贬低宝香楼,何尝不是在暗讽她的出身?
二人这番暗藏机锋的对话落在众人耳中,气氛顿时又微妙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