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长风和牛疙瘩还僵在门口,像是两尊被惊雷劈傻了的门神。
李闲那句“东家好”,在雅致的静室内回荡,每一个字都透着理所当然的嚣张。
瘫跪在地的净尘,身体筛糠般抖动着,汗水浸湿了他后背的僧袍。他不敢抬头,那张写满得意的折扇,在他眼角的余光里,仿佛是地府阎王的判官笔,每一次开合,都在宣判他的命运。
“起来吧。”
李闲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他用折扇的顶端,轻轻敲了敲净尘的肩膀。
“地上凉,跪久了对膝盖不好。以后这茶舍的迎来送往,还得靠你呢。”
净尘的身子猛地一颤,缓缓抬起头,那张脸已经没有了半点血色,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恐惧和茫然。
“东……东家……”
“嗯。”李闲满意地点点头,收起折扇,指了指桌上那九杯尚在冒着热气的禅茶,“别浪费了。我这两个兄弟,一路奔波,也渴了。去,给他们一人端一杯,润润喉。”
净尘的瞳孔骤然收缩。
让他去端这“问心禅茶”?给李闲的同伴喝?
这无异于让他亲手,将毒药递给自己的新主子最信任的左膀右臂。
魏长风和牛疙瘩也是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他们亲眼见证了这茶的凶险,哪里敢碰。
“怎么,我的话,不管用了?”李闲的眉毛一挑,笑容淡了几分。
“不……不敢!”净尘一个激灵,魂都快吓飞了。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因为双腿发软,动作显得异常狼狈。
他走到矮几前,看着那九杯碧绿的茶汤,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曾几何时,这是他引以为傲的手段,是无妄寺震慑宵小的无上禅法。可现在,它却成了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成了新东家用来测试忠心的工具。
净尘颤抖着双手,端起其中两杯,一步步挪到魏长风和牛疙瘩面前,腰弯得几乎与地面平行。
“二位……施主,请……请用茶。”
魏长风看着眼前的茶杯,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伸手。
牛疙瘩更是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侯爷,俺不渴,真不渴!”
“怕什么。”李闲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指尖在杯沿上轻轻一弹,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此茶的‘因’,已被我改写,结出的‘果’,自然也由我说了算。我让它是什么味儿,它就是什么味儿。
他目光转向净尘,淡淡道:“告诉他们,这茶喝了,有什么好处。”
净尘的身体又是一僵,脑子飞速运转,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二位施主放心……这……这是东家亲自泡的茶,蕴含……蕴含东家的无上意志,喝了,能强身健体,百病不生……”
这番话,他自己说出来都觉得荒谬。
可李闲却满意地打了个响指:“听见没?大补之物。老魏,疙瘩,喝吧,算是我这当东家的,给你们的见面礼。”
魏长风深深地看了一眼李闲。
他从李闲的眼神里,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恶意,只有纯粹的自信和……一丝不容错辩的改变。
侯爷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以前的侯爷,是锋芒毕露的刀,锐气逼人,光芒四射。而现在,这把刀仿佛被浸入了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那股锐气内敛了,锋芒被一层幽深的水光包裹着。
他依旧张扬,依旧嘴贱,可那份张扬之下,却多了一股令人心悸的沉稳,仿佛万事万物在他眼中,都只是一盘可以随意摆弄的棋子。
这种感觉,比之前纯粹的胆大包天,更让人敬畏。
魏长风不再犹豫,端起茶杯,对着李闲一拱手,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茶汤入口,没有想象中的精神冲击,没有佛法拷问。只有一股温润清甜的暖流,顺着喉咙滑入腹中,瞬间化作精纯的能量,涤荡着四肢百骸。
他甚至感觉自己卡了许久的修为瓶颈,都隐隐有了一丝松动。
“这……”魏长风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牛疙瘩见状,也有样学样,端起茶杯“咕咚”一口干了。他咂了咂嘴,瓮声瓮气地道:“咦?甜的!比俺娘做的糖水还好喝!”
净尘在一旁看着,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怎么可能?
问心禅茶的佛法意志,竟然……真的被压制,甚至被扭转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精神力强大能够解释的了。这是对规则的掌控!这个姓李的年轻人,究竟是什么怪物?!
“行了,剩下的,你处理掉吧。”李闲对着净尘挥了挥手,仿佛那几杯价值连城的灵茶,只是普通的残羹冷炙。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一把将还在地上瘫坐着的钱四给拎了起来。
“钱掌柜,别装死了。起来干活。”
钱四被吓得一个哆嗦,颤巍巍地站稳:“东……东家……您……您有何吩咐?”
“账册,地契,拿来我看看。”李闲毫不客气地从他怀里抽出东西,一边翻看一边说道,“从今天起,这间‘云雾茶舍’,正式更名为‘东家茶舍’。我,李闲,是这里唯一的老板。”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净尘:“至于你,还有这里的伙计,愿意留下的,工钱翻倍,不愿意的,现在就可以滚蛋,我绝不拦着。”
净尘闻言,脸上最后一丝挣扎也消失了。
贫僧净尘,愿为东家效劳。这一跪,是他修行数十年来最耻辱,却又最心甘情愿的一跪。
净尘心中再无半分侥幸,他很清楚,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手段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无妄寺的威名,在此刻显得如此遥远而无力,这不是投诚,而是唯一的生路,恐惧之后,是极致的清醒——想活下去,就必须让这位新东家满意。
魏长风看着这一幕,心神剧震。
他忽然明白,侯爷所图,早已超出了凡俗的争斗。他不是在与人斗,与妖斗,而是在撬动那支撑天地运转的无形规则!过去听说的“与虎谋皮,与天争命”,只觉豪迈,此刻亲眼见证,才知其中蕴含着何等令人灵魂战栗的凶险与魄力。
“侯爷……”魏长风压低了声音,走到李闲身边,脸上带着一丝凝重,“这里毕竟是无妄寺的产业。我们这么做,无妄寺那边……”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无妄寺,东境三大宗门之一,庞然大物。抢了他们的地盘,还收编了他们的人,这无异于在猛虎的嘴边拔牙。
“无妄寺?”李闲翻着账册,头也不抬地笑了,“他们要是不服,就让他们来找我喝茶。我亲自给他们泡。”
他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可听在魏长风和净尘耳中,却让他们齐齐打了个寒颤。
请无妄寺的高僧来喝茶?喝这被他“改造”过的问心禅茶?
那画面太美,他们不敢想。
“对了。”李闲像是想起了什么,合上账册,看向净尘,“之前管这家店的那个胖和尚呢?叫什么……空心禅师的,他人呢?”
在幻境中,他感知到了那位戒律堂首座对“空心”在外敛财行为的愤怒,这个空心,显然是无妄寺内部一个不安分的因素,也是他切入无妄寺这块铁板的一个绝佳突破口。
提到“空心”,净尘的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混杂着畏惧与鄙夷。
“回东家,空心师兄……他已经三天没在茶舍露面了。”
“哦?去哪了?”李闲追问。
净尘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回答:“贫僧也不知。三天前,空心师兄突然将茶舍交给我打理,只说他要寻一处清净地闭关,参悟更高的佛法,便匆匆离开了。从那以后,便再无音讯。”
“闭关?”李闲摸了摸下巴,眼神变得玩味起来。
一个贪财如命的和尚,会舍得放下日进斗金的生意跑去闭关?这里面,怕是没那么简单。
他看着净尘,突然笑了:“你是不是觉得,他携款私逃了?”
净尘脸色一白,连忙低下头:“贫僧不敢妄议师兄。”
“行了,这里没外人。”李闲摆了摆手,重新在主位上坐下,指尖在矮几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
静室内,气氛再次变得安静。
牛疙瘩还在回味那杯茶的甜味,魏长风在思索着未来的风险,钱四捧着自己的小心脏,祈祷着能活过今天。
而李闲,则是在盘算着自己的新产业。
他不仅得到了一个位于天玄城黄金地段的铺子,一个现成的管理人员,更重要的是,他得到了一套全新的“玩法”。
‘万法皆空,因果不空’。
这不仅仅是一句佛偈,更是一种规则层面的感悟。
无妄寺想用“空”来度化他,结果却让他抓住了“因果”的线头。
“净尘。”李闲停止了敲击,开口道。
“弟子在。”净尘立刻应声,连自称都从“贫僧”变成了“弟子”。
李闲满意地笑了笑,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那扇雕花的木窗。
门外的喧嚣与市井的烟火气,瞬间涌了进来,冲淡了室内的禅意与压抑。
他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通知下去,从明天起,东家茶舍开张大酬宾。”
“所有茶水,一律半价。”
“另外,再推一款新茶水,就叫‘逍遥酿’。”
净尘一愣:“逍遥酿”
李闲回头,冲他眨了眨眼,笑容灿烂。
“对。告诉客人们,这茶,是我这个新东家亲手炼制的。”
“不好喝,不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