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暗星稀,秋风萧瑟。林闻轩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青布直裰,未带随从,独自一人离开了府邸,融入了江安府城的夜色之中。
他没有目的地,只是下意识地朝着城西的方向走去。白日的喧嚣已然沉寂,只有更夫梆子的声音偶尔响起,显得格外清冷。越靠近城墙,空气中那股灾民营地特有的、混杂着污浊、疾病和绝望的气息便愈发浓重。
他绕过戒备森严的粥厂区域,凭着白日的记忆,来到那片离粥厂不远的、灾民自发形成的聚集地边缘。这里没有像样的窝棚,只有用破席、树枝勉强搭成的遮风处,如同受伤野兽临时的巢穴。黑暗中,隐约可见蜷缩的人影,听到压抑的咳嗽和孩童细微的啼哭。
林闻轩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停下了脚步。那里,一个小小的、用草席覆盖的隆起,在夜色中几乎难以察觉。但他知道,那下面,就是那个饿殍孩童的遗体。孩子的母亲,据说因悲伤过度,已被人抬到别处照顾。
他静静地站着,夜风吹动他的衣摆,带来刺骨的寒意。白日里在公堂上的威严、下达命令时的果决,在此刻荡然无存。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悲怆和负罪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
他想起那孩子圆睁的、不甘的眼睛,想起那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喊。是他,林闻轩,这个百姓口中的“林青天”,最终用一场“小惩大诫”的戏码,掩盖了这桩惨剧背后更深沉的黑暗。他没能为孩子讨回真正的公道。
不知过了多久,他转身离开,走向城内一家尚未打烊的、专卖丧葬用品的简陋铺子。
店铺老板是个干瘦的老头,正在油灯下打着瞌睡。见有客来,连忙起身。
“买一副棺木。”林闻轩的声音有些沙哑。
老头打量了一下他朴素的衣着,问道:“客官要什么材料的?杉木的便宜些,柏木的……”
“要一副好的,孩童用的。”林闻轩打断他,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柜上,“不必找零。劳烦即刻派人,将棺木送到城西灾民营地边缘,那……那饿死的孩童处,将他妥善收殓。不必声张,送去即可。”
老头愣了一下,看着那锭远超棺木价格的银子,又看了看林闻轩在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而疲惫的脸,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没有多问,只是默默收下银子,点了点头:“小老儿明白了,这就去办。”
林闻轩不再多言,转身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
他独自走在空寂的街道上,背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拉得很长。他没有回府衙,也没有回府邸,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那副他用自己“不清白”的银钱买下的棺木,像是一种迟来的、无用的忏悔,更像是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他的心上。
他无法用官府的名义给孩子一个公道,只能用这种私下的、近乎隐秘的方式,来表达一丝微不足道的歉意和无法释怀的愧疚。这行为本身,就充满了讽刺和悲哀。
深夜独买棺,买的何尝是一具棺木?他是在试图安葬那个死去的孩子,更是在试图安葬自己内心深处,那个曾经怀抱济世理想、如今却不得不与黑暗妥协的、正在死去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