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府的初夏,已有几分闷热。林闻轩坐在书房内,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紫檀木桌面,面前摊开的是一份江安府下辖某县县丞的考评文书。墨迹已干,但他心中的波澜却未平息。
这已不是他第一次处理此类“请托”,但却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为他人运作”。
请他办事的,是江安府通判王明远,一个谨小慎微、在他初来时任劳任怨辅佐他的老下属。王通判有个不成器的内侄,名叫李秀材,就在这文书所述的县里当县丞。李秀材志大才疏,贪杯好色,考评连连得中下,按例不仅不能升迁,还需申饬,甚至有丢官之虞。
王通判求到林闻轩面前,老泪纵横:“大人,下官就这么一个内侄,他若丢了官,我那老妻……怕是活不下去了。求大人看在往日情分上,施以援手。”说着,递上了一张地契,是城外一处近百亩的上好水田。
林闻轩看着那张轻飘飘又沉甸甸的纸,没有立刻去接。他想起了自己当年在云山县,为了三千两银子变卖祖产的窘迫与屈辱。那时,他是求人者;如今,位置调换,他成了被求者。
“王大人,此事……不易啊。”林闻轩缓缓开口,目光掠过王通判花白的头发,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为难,“考评乃国家大典,黑白分明,岂能轻易更易?”
王通判是官场老吏,如何听不懂弦外之音?他急忙道:“规矩下官懂,绝不让大人为难。除了这地契,打点上下、润笔所需的银两,下官也已备好。”他报出了一个数字,足以让林闻轩动心,却又不会显得过于扎眼。
林闻轩沉吟片刻。他并非贪图那点田产银钱,到了他这个位置,寻常贿赂已难入法眼。他在权衡的,是这件事本身的象征意义——他开始拥有“运作”他人的能力,能够像当年梅知节、赵德柱对他那样,去决定一个底层官员的命运。这是一种更高级的权力快感。
“罢了,”他最终叹了口气,仿佛做出了艰难决定,“念你多年勤勉,本官便破例一次。只是,下不为例。”
他提起朱笔,在那份考评文书上,将“中下”二字轻轻圈掉,在旁边空白处,斟酌着写下了“中上”的评语,又加上“勤勉务实,可堪造就”八字考语。笔锋流转间,一个人的仕途命运便被改写。
在书写考语时,林闻轩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藏在袖中的那枚“显影石”。自从在墨渊那里见识过《红册》的神奇后,他发现自己对这石头的感应愈发敏锐。此刻,当他决定为李秀材运作时,那石头似乎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温热,同时,他脑海中竟短暂地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李秀材在某个烟花之地与人争执,失手打碎了名贵瓷器。
林闻轩笔尖一顿,但这个画面稍纵即逝,他无法确定是幻觉还是这石头真有预知之能。他压下心中诧异,不动声色地完成了评语。
“让你那内侄安分些,尤其是……少去那些秦楼楚馆之地,莫要再生事端。”林闻轩将批好的文书递给王通判时,看似随意地叮嘱了一句。
王通判闻言,浑身一震,脸上血色瞬间褪去。他内侄前几日的确在妓院与人冲突,砸了东西赔了钱,此事已被他压下,自以为隐秘,没想到林大人竟如指掌!他看向林闻轩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更深沉的敬畏与恐惧,连连叩首:“是是是,下官一定严加管教!谢大人恩典!谢大人恩典!”
林闻轩看着他惶恐退下的背影,心中那点因滥用权力而产生的不安,迅速被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满足感所取代。这显影石,似乎不仅能读《红册》,还能在他进行权力运作时,给他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提示”?这发现让他既惊且喜。
事情并未结束。几天后,那位原本考评应为“中上”,却因名额被李秀材挤占而只能得“中”的真正有能力的县丞张诚,心怀愤懑,酒后失言,将此事透露给了他的同窗好友——一位在邻省担任御史的年轻言官。
消息辗转传回,林闻轩得知后,只是冷笑一声,并未太过在意。一个边远小县的县丞,一个七品御史,能奈他何?他如今是梅公眼前的红人,江安府的实际掌控者。
然而,他并不知道,那位名叫陈清源的年轻御史,性格刚烈,最恨此等营私舞弊之事,已悄然将“江安府考评不公”记在了心里的小本子上。一颗潜在的钉子,就此埋下。
林闻轩完成了第一次主动的权力运作,初尝了操纵他人命运的滋味,也第一次隐约感知到显影石可能蕴含的更多秘密,但同时,他也为自己树起了一个远在京城、暂时微小却坚韧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