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林府的书房(并非密室)内却灯火通明。林闻轩并未在处理公务,而是站在一张巨大的江安府官员关系图前,若有所思。
这张图是他授意钱师爷暗中绘制的,上面不仅标注了府衙及下辖各县主要官员的姓名、职位,还用不同颜色的丝线,连接着他们之间的关系:同年、同乡、座师门生、姻亲故旧……更重要的是,一些关键人物的名字旁边,还用极细的朱笔小字,注明了他们的“价码”(升迁调补所需银两大致范围)、喜好(古玩、字画、美色等)、以及某些不为人知的把柄或弱点。
这并非正式的《红册》,却是林闻轩根据自身经历、钱师爷的信息以及梅知节一系透露的零星讯息,在自己心中和这张图上,逐步构建起来的一个微缩“系统模型”。
图上,以他林闻轩为核心,已经延伸出数条清晰的脉络:
一条通向巡抚梅知节,这是他的靠山和利益来源;
一条通过钱师爷、曹天虎等人,连接着府衙内部的实际运作和那些见不得光的“湿活”;
一条通过盐商总会长、柳如丝等人,连接着庞大的资金流和权色交易网络;
甚至,通过近期的一些运作和“孝敬”,一条若隐若现的线,已经开始尝试触碰京城吏部乃至忠顺亲王的关系。
而那些不愿依附或尚未被拉拢的官员,如清泉县令郑方直等人,则在图上被单独圈出,旁边标注着“待整治”或“需留意”。
林闻轩的目光缓缓扫过这张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是初入江安时那个需要小心翼翼试探、被动接受规则的闯入者。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成为这个局部网络的中心节点之一,开始主动地运用规则,甚至塑造规则。
“系统……”他口中轻轻吐出这两个字。这个词是他从那位神秘的贾先生口中听来的,当时不甚了了,如今却有了切身的体会。
这个系统,并非某个具体的人或物,而是一套无形的、却又无处不在的运行法则。它由无数潜规则、利益链条、人情关系和致命的把柄共同构成。它有自己的逻辑:利益均沾,风险共担;顺者昌,逆者亡;以及,最重要的——自我复制和强化。
新人进入,要么被同化,成为系统的一部分;要么被排斥,甚至被吞噬。而一旦成为系统的一部分,就会自然而然地开始维护它,扩张它,因为系统的存续,直接关系到他们自身的利益和安全。
他能用“能吏”的政绩来装点门面,也能用“冗官”来完成龌龊的勾当;他能用金钱开路,也能用美色诱人,更能用酷吏手段清除障碍。所有这些手段,都成了维系和壮大这个系统的一部分。
“老爷,”钱师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京城有信来了。”
林闻轩转身:“是梅公的信?”
钱师爷摇头,脸上带着一丝神秘的笑意:“非也。是吏部考功司一位郎中的私人信函。信中提及,他对老爷在江安府的‘卓着政绩’甚为钦佩,尤其对老爷整顿吏治、兴修水利之举,赞赏有加。”
林闻轩心中一动。吏部考功司!这可是关系到官员考绩、升迁的关键部门。他并未直接与此人打过交道,这赞赏从何而来?
钱师爷低声道:“小的打听过了,这位郎中,与忠顺亲王门下的一位清客相交莫逆。想必是亲王那边,已经有人将老爷的‘孝心’和‘能干’,递到了该递的地方。”
林闻轩顿时了然。是他前几日通过贾先生的门路,送给忠顺亲王的那对前朝官窑花瓶和五千两银票起作用了。这并非直接的买官,而是一种更高级的“投资”和“示好”,是在系统的更高层级中,提前埋下的种子。
“看来,这系统……比我想象的还要庞大,还要……‘灵敏’。”林闻轩喃喃道。他感受到一种既振奋又心悸的力量。振奋于自己似乎找对了门路,心悸于这系统吞噬和同化一切的强大能力。
他意识到,自己正在从一个被系统裹挟的参与者,逐渐转变为系统的积极建设者和受益者。这张关系网,正在以他为中心,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牢固。
然而,就在他心中稍定之时,钱师爷又补充了一句,看似无意:“哦,对了,老爷。下面人回报,说那个清泉县的郑方直,这几日似乎在暗中搜集去年府衙征发民夫修渠时的工食银发放记录……”
林闻轩的眼神骤然一冷。
刚觉得系统成型,麻烦就又来了。郑方直,果然不肯安分!
这系统,既要建设,也要防御。他拿起朱笔,在关系图上郑方直的名字旁边,用力画上了一个鲜红的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