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之妙,在于借力打力。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智者当于无声处听惊雷,借小题目做大文章。
林闻轩力排众议,提拔毫无背景的赵文启为通政司右参议,如同一块石头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激起的涟漪远超预期。
最先坐不住的,是吏部左侍郎崔呈秀。他原已将此位许给了自己的一个远房姻亲,没料到林闻轩不按常理出牌,直接打乱了他的布局。
“好个林闻轩,梅老鬼的门生,果然跋扈!”崔呈秀在值房内阴沉着脸,“刚来几天,就敢伸手到我碗里抢食!”
幕僚低声道:“东翁,是否要给他点颜色瞧瞧?文选司事务繁杂,寻他个错处不难。”
崔呈秀摆手:“不必。为个从五品缺与他正面冲突,得不偿失。况且,他占着‘公正’的名分。”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算计,“他不是要立威吗?老夫便送他一场‘造化’。”
次日部议,崔呈秀当着尚书及其他堂官的面,对林闻轩大加赞赏:“林郎中甫一上任,便雷厉风行,解决河西苑马政之急,又秉公提名通政司人选,实乃我吏部栋梁。眼下正有一桩棘手之事,非林郎中这等干才不能处置。”
他所说的,是江南清江县令**贪腐案**。此案背景复杂,牵扯到致仕的梅知节梅阁老的一位门生(非核心圈,但有其烙印)。之前几任郎中皆不愿深究,怕引火烧身,案子便一直拖着。
“此案证据确凿,然犯官倚仗些许背景,拒不认罪,影响极其恶劣。林郎中与梅阁老有旧,或可劝其迷途知返,正好借此案,显我吏部澄清吏治之决心。”崔呈秀说得冠冕堂皇。
众人心知肚明,这是将林闻轩架在火上烤。处理轻了,是徇私包庇;处理重了,则可能得罪梅阁老一系,自断臂膀。
林闻轩心中冷笑,面上却一片坦然:“下官遵命,定当秉公办理。”
回到文选司,他立刻调阅清江县令王克己的案卷。证据链颇为完整,贪墨数额巨大,民怨沸腾。关键在于,如何绕过(或利用)其与梅阁老的那层关系。
他唤来心腹书吏,低声吩咐:“去查一查,这王克己每年‘孝敬’梅府,是经由何人之手,数额几何?此外,梅阁老近来对此事,可有只言片语流露?”
三日后,心腹回报。信息指向梅府的一位管外事的三等管家,王克己的孝敬大多经他手,且此人手脚不干净,常暗中加码。而梅阁老本人,对此等边缘门生的劣迹,似乎并不知情,甚至偶有不满。
林闻轩心中有了计较。
他并未直接提审王克己,而是以核查考功为由,传唤了那位梅府的三等管家。那管家起初趾高气扬,但林闻轩只轻描淡写地提了几笔他经手的不明账目,他便吓得面如土色。
“本官查的是王克己,至于其他……”林闻轩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就要看有些人,是否识时务了。”
那管家是聪明人,立刻明白这是让他劝说王克己认罪,别再攀扯梅府,否则自身难保。
同时,林闻轩又故意将查案风声放给都察院一位与崔呈秀不睦的御史。那御史如获至宝,立刻上本弹劾王克己及其“背后保护伞”,虽未明指,但矛头隐隐指向吏部某些“办案不力”的官员,让本想看戏的崔呈秀也惹了一身骚。
压力之下,王克己很快认罪画押。案件顺利了结。
林闻轩此举,可谓一石三鸟:
1.对崔呈秀:漂亮地完成了你丢来的“难题”,还反将一军,让你也被御史盯上。
2.对梅阁老:清理了门户边缘的败类,保全了梅阁老的清誉(至少表面如此),暗中可能还获得梅阁老的赞许。
3.对自身:再次立威,展示了其不仅敢于任事,更精于权谋,能巧妙平衡各方势力,在夹缝中办好棘手之事。
经此一事,吏部上下再无人敢小觑这位新任郎中。郑伯雍等人更是变得俯首帖耳。
然而,林闻轩心中并无喜悦。他站在窗边,看着吏部院中那棵百年老槐,枝繁叶茂,盘根错节。
他深知,自己今日所为,看似高明,实则仍是利用规则、关系、威胁与妥协,在这个巨大的染缸里扑腾。他借了梅阁老的势,用了官场的手段,才站稳脚跟。
“和光同尘……”他低声咀嚼着这四个字,嘴角泛起一丝苦涩。他正一步步变成自己曾经厌恶的那种人吗?那本记录着无数交易的《红册》,未来是否也会有他林闻轩浓墨重彩的一笔?
窗外,天色渐暗,预示着更大的风雨,或许就在不远的前方。那个神秘的、记录着半个朝堂秘密的《红册》,究竟在谁手中?它何时会现世,又将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新的期待,已然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