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府的夏夜闷热如蒸笼,林闻轩却觉得书房里冷得刺骨。
他面前摊着一份江安府漕运司副使的调任文书——正七品的实缺,掌管江南漕粮十万石。而桌案另一侧,是云山县令赵德柱差人送来的密信和一口沉甸甸的紫檀木箱。
“闻轩贤弟:一别经年,知你已在江安站稳脚跟。今有故人子侄赵文昌,欲谋漕运司副使一职,特备薄礼,望贤弟周全。”
信纸是上好的薛涛笺,字迹依旧那般居高临下。林闻轩指尖发颤,揭开木箱的刹那,倒抽一口冷气——整箱雪花银锭码放齐整,银光灼灼,旁边更有一对品相极佳的辽东老参。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仿佛暗处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他。
这哪里是“薄礼”?分明是买官的铁证!
“大人。”幕僚孙先生悄步进来,瞥见箱内银光,了然地压低声音:“赵县令这是要借您的手,把他那不成器的侄儿塞进漕运司。这位置…可是块流油的肥肉。”
林闻轩猛地合上箱盖,声响在寂静书房里格外刺耳:“他赵德柱当我是什么人?当年在云山逼我变卖祖产凑那三千两‘冰敬’,如今还想让我替他干这勾当?”
“大人息怒。”孙先生凑近几分,声音压得更低,“正因如此,您才更不能拒绝。赵德柱此人睚眦必报,手中怕还留着您当年…的证据。况且,梅巡抚那边,似乎也默许此事。”
“梅巡抚也知道?”林闻轩心下一沉。
“这等规模的‘交易’,岂能瞒过抚台大人的耳目?”孙先生意味深长,“大人,您已不是云山县那个愣头青了。在江安,有些规矩…得守。”
规矩?林闻轩盯着那口木箱,眼前闪过三年前那个暴雨夜——他跪在云山县衙后堂,将变卖祖田换来的银票捧给赵德柱时,对方那轻蔑又满意的眼神。那时他发誓,有朝一日定要将这些屈辱连本带利还回去。
可现在呢?他竟成了赵德柱的“同道中人”?
指尖抚过冰冷的箱体,一股奇异的热流忽然自他胸口窜起——那是他半月前偶然得到的一枚古玉带来的异样。每当面临重大抉择,这古玉便会微微发烫,助他窥见一丝天机。此刻,他眼前竟浮现出赵文昌在漕运司贪墨败露、锒铛入狱的模糊画面!
这…便是“望气之术”么?
古玉的温热转瞬即逝,林闻轩却已汗湿重衣。他明白了,接受这笔交易,不仅是向赵德柱低头,更是将自己彻底绑上梅知节的战车。而拒绝…他在江安官场辛苦经营的一切,恐怕顷刻间便会土崩瓦解。
“告诉赵德柱的人,”林闻轩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陌生,“东西留下。让赵文昌备好履历,明日来见我。”
孙先生面露喜色:“大人英明!我这就去…”
“且慢。”林闻轩打断他,指尖在箱盖上轻轻一叩,“你再替我传一句话给赵县令——漕运司水深,让他那侄儿…好自为之。”
孙先生怔了怔,旋即领会了这话中深意——既是警告,也是撇清。他躬身退下,书房门合拢的轻响,像一道界限,将林闻轩的过去与未来彻底割裂。
他独自站在满室银光前,忽然低笑出声。原来这就是权力的滋味——明知前方是陷阱,却不得不闭眼往下跳。他拿起一枚银锭,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至心脏。
这第一桩交易,卖掉的不仅是官位,更是他林闻轩最后的退路。
窗外,夜枭凄厉长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