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三年的冬天,应天府的西北风跟吃了炮仗似的,嗷嗷叫着往人脖领子里钻。皇城暖阁里,银霜炭烧得噼啪作响,却暖不透乾元皇帝朱标眉心的那个“川”字。
他手里捏着几份从东瀛三司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奏报,脸色铁青,手指关节捏得发白,那架势,仿佛捏的不是纸,而是几个不肖子孙的脖子。
“好,好得很啊!”朱标气极反笑,把奏报往面前紫檀木大案上一摔,震得笔架上的御笔直蹦高,“朕和吴王在前面开疆拓土,流血流汗!这帮蠹虫倒好,在后面给朕搞起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真当朕的刀砍不动他们的脑袋了吗?!”
底下站着三位大佬:议政王朱栋,老神在在,眼神深邃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新任华盖殿大学士韩宜可,腰板挺得跟标枪似的,脸上就差刻上“刚正不阿”四个大字;刑部尚书杨靖,面色冷硬,活像庙里的阎罗判官。
朱标抄起一份奏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你们都看看!扶桑司仁德府,清丈田亩,愣是清出三万七千亩‘无主之田’!怎么着?这地是天上掉下来的,还是地里长腿自己跑出来的?查!给朕一查到底!看看这些田契都飞哪个菩萨兜里去了!”
“还有靖海司漳泉府!”朱标又抓起另一份,“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几个投诚的旧族,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养了几个能耍嘴皮子的,就敢说什么‘倭地自有国情’?啊呸!他们那点‘国情’就是趴在百姓身上吸血!现在跟朕讲国情了?早干嘛去了!”
“最可气的是安东司辽远府!”朱标气得原地转了个圈,指着最后一份奏报,“派发修路徭役,点卯到的全是面黄肌瘦的苦哈哈!那些脑满肠肥的士绅,一个个不是‘潜心向学’就是‘侍奉高堂’,还有个更绝的,说自己‘身染微恙,恐传染他人’!他娘的,朕看他们是得了‘不想干活富贵病’!怎么?修路还能修出瘟疫来?!”
皇帝爆了粗口,可见是真气狠了。暖阁里伺候的小内侍们吓得缩着脖子,恨不得把自己塞进炭盆里。
朱栋这时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声音平稳,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皇兄息怒,为这些蠢虫气坏身子不值当。”
他嘴角甚至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他们这点手段,无非是欺上瞒下,抱团取暖,想着法不责众。可惜啊,他们忘了,大明律不是摆设,皇兄的刀,更不是吃素的。”
韩宜可立刻跟上,声音铿锵如同铁锤砸钉:“陛下!此等行径,绝非偶然!乃是利益熏心之辈,结党营私,对抗国策!《商君书》有言:‘法不阿贵,绳不挠曲。’对此等魑魅魍魉,唯有以雷霆之势,明正典刑,方能以儆效尤!臣请陛下授权,严查严办,绝不姑息!”这老头,引经据典都不带打磕巴的。
杨靖言简意赅:“陛下,刑部已收到风闻,证据正在收集中。只要陛下下令,臣必将其绳之以法!”
朱标喘了几口粗气,看向朱栋:“二弟,你怎么看?光派明面上的钦差,只怕查不到真东西,这帮地头蛇,滑溜得很!”
朱栋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点猫捉老鼠的戏谑:“皇兄所虑极是。明察固然要,但暗访更不可少。咱们得给他们来个‘双管齐下’。”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皇兄可还记得,咱家那只专抓耗子的‘黑猫’——鹗羽卫隼眼所?”
“隼眼所?”朱标眼睛一亮,“就是那个专门盯着地方官,看他们有没有阳奉阴违的?”
“没错。”朱栋点头,“让隼眼所的弟兄们动起来,换上便装,扮成行商、游学的,甚至混进他们府里当短工。他们不是喜欢搞小动作吗?咱们就给他们来个‘潜伏身边’,把他们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一笔一笔,都给记下来!等证据确凿,铁证如山,看他们还怎么狡辩!”
朱栋眼神一冷,语气带着森然杀意:“到时候,咱们的钦差大人再拿着王命旗牌,‘哐当’一下砸他们面前,那才叫一个惊喜!”
这主意够损,也够爽!朱标听得心头大快,一拍桌子:“准了!二弟,这事你全权协调!要人给人,要钱……从国库出!务必给朕把这帮蛀虫的老底掀个底朝天!”
“韩爱卿,杨爱卿,你们立刻挑选精干人手,随时准备出发!朕给你们先斩后奏之权!”
“臣等领旨!”三人齐声应道,暖阁里瞬间弥漫开一股无形的杀气。
然而,庙堂之上的决定,想要顺畅地传到地方,总得经过一番“唇枪舌剑”。几天后的常朝,就成了这场没有硝烟战争的前线。
奉天殿内,文武百官分立两侧,气氛那叫一个微妙。果然,没等多久,一个穿着绯色官袍,留着山羊胡,一看就挺能叨叨的官员——礼部给事中周文振,抱着玉笏出列了。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表演:“陛下,臣闻东瀛新省,新政推行过急,以致民情汹汹,士绅不安。臣以为,新附之地,当以怀柔为本,徐徐图之。若操切过急,恐生变故,有损陛下仁德啊!”
这话一出,好比在滚油锅里滴了水,瞬间炸了。好几个平日里就跟江南士族勾勾搭搭,或者自家在那边有产业的官员,纷纷跳出来帮腔。
“周给事中所言极是!《论语》云……”
“官绅乃国之栋梁,岂能与黔首同列?”
“倭地旧制,亦有其可取之处嘛……”
一时间,朝堂之上,“仁德”、“怀柔”、“循序渐进”之类冠冕堂皇的词儿满天飞,核心思想就一个:新政太猛,缓缓再说,最好别动我们的利益。
站在御座左下方的朱栋,半眯着眼,心里冷笑:嗬,这就开始了?演技还行,就是台词老了点。
龙椅上的朱标,脸色已经沉了下来,正要开口,却见文官队列里,猛地踏出一人,如同出鞘的绝世好剑,寒光四射——正是刚直无双的韩宜可,韩大学士!
“放屁!”
韩老爷子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直接把那些嗡嗡声全压了下去。他目光如电,扫过周文振等人,语气那叫一个鄙夷:
“尔等在此大谈‘仁德’、‘怀柔’,老夫倒要问问,你们要对谁仁德?对谁怀柔?是对那些隐匿田亩、偷税漏税的蛀虫仁德?还是对那些盘剥百姓、对抗朝廷的豪强怀柔?!”
他往前一步,气势逼人,手指差点戳到周文振的鼻子上:“《尚书》说‘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你们口中的‘民’,到底是天下亿万辛勤耕作的百姓,还是那几个趴在百姓身上吸血的硕鼠?!啊?!”
周文振被他吼得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还想反驳:“韩阁老,你……你岂可如此粗鄙……”
“粗鄙?”韩宜可冷哼一声,音量再次拔高,“老夫还想问问你们,读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官绅一体纳粮当差’就斯文扫地了?孔圣人周游列国,可没说不纳税!孟夫子见梁惠王,开口就是‘仁义’,闭口就是‘王道’,可没教你们怎么逃税避役!”
他转身面向朱标,声音沉痛而激昂:“陛下!切莫被此等迂阔之言所惑!东瀛新土,乃我将士血战所得,若因些许蠹虫阻挠便畏缩不前,则国威何在?新政何以推行天下?今日对东瀛妥协,明日云贵、岭北是否亦可效仿?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韩阁老说得对!”杨靖立刻出列声援,“新政乃强国之本,动摇不得!臣附议,对东瀛乱象,必须严查严办!”
改革派的官员们纷纷跟上,声势瞬间就压倒了对面。
朱标看着底下这出大戏,心里门儿清。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帝王的绝对权威:“韩爱卿之言,方是老成谋国!新政关乎国运,绝无更改之理!东瀛三司之事,朕已交由吴王、韩宜可、杨靖全权处置。有敢阳奉阴违、阻挠国策者,无论他是谁,一律以《大明律》论处,绝不姑息!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声中,百官退朝。
周文振那几个,脸色灰败,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朱栋走过他们身边时,脚步顿了顿,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人听见的声音自语道:“啧,有些人啊,脖子洗干净了等着吧。”
那几个官员闻言,腿肚子都是一软。
接下来的日子,一场看不见的风暴开始席卷东瀛三司。鹗羽卫隼眼所的精英们,各显神通,化身万千,渗透到了各个角落。
有扮成落魄武士,混进当地豪强府邸当护院,日子长了就因为“武功高强、忠心可靠”,被提拔成了小头目,顺利接触到核心账本的。
有装成来自大明的珠宝商人,专门跟那些爱附庸风雅的旧族公卿打交道,在推杯换盏、欣赏“雅玩”之际,就把他们如何勾结官员、隐匿田产的门道摸了个一清二楚的。
更绝的是,有位隼眼所的兄弟,直接扮成游方郎中,在安东司某个抵制新政最厉害的士绅家门口支了个摊,专治“难言之隐”。
没几天,就把那士绅偷偷找小妾,以及为了掩盖丑事贿赂县官的事情,连细节带证人,都给套了出来……
这些真凭实据,如同雪片般,通过秘密渠道,源源不断地汇向应天府,摆到了朱栋和朱标的案头。
看着那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的罪证,朱标是又气又爽。气的是这帮蛀虫无法无天,爽的是,这下可以名正言顺地收拾他们了!
这天,议政处直庐内,朱标、朱栋和几位心腹大臣再次开会。
朱标指着那厚厚一摞罪证,对朱栋说:“二弟,你这‘黑猫’果然厉害!证据确凿,是时候让钦差出动了吧?”
朱栋却摇了摇头,笑道:“皇兄,稍安勿躁。打蛇要打七寸,治病要除根。光抓几个典型,换上一批官员,难保后面不会出现新的‘周文振’、‘李文振’。”
“哦?”朱标来了兴趣,“二弟又有何妙计?”
朱栋走到地图前,手指点着东瀛三司的府县,侃侃而谈:“皇兄,您看。东瀛的问题,根源在于基层官员要么能力不足被架空,要么本身就是旧势力的一部分。所以,咱们得来个‘换血计划’!”
“首先,”他手指敲了敲县城位置,“明年,乾元四年春闱之后,把那帮新科进士里,家里没啥背景、愣头青……哦不,是年轻有为、充满干劲的小伙子,挑一批出来,直接扔到东瀛各县去当知县、县丞!让他们去基层历练,用新政这把刀,好好刮一刮当地的腐肉!年轻人,没那么多顾虑,正好拿来冲垮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底下几位大臣听得眼睛发亮,这主意新鲜!用新科进士当“先锋官”,够胆!
“其次,”朱栋的手指移到府一级治所,“府这一级,是关键。得派咱们信得过的,经验丰富的老家伙……咳咳,是老成持重的干臣去坐镇!比如像韩大人这样门生故旧遍布……啊不是,是德高望重的,或者像杨尚书这样铁面无私的,去当知府、同知。有他们压着阵脚,既能给年轻人撑腰,也能防止新的腐败滋生。”
韩宜可和杨靖闻言,都不由得挺了挺胸膛,虽然觉得吴王殿下这形容有点“别致”,但道理是没错的。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环!”朱栋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丝狡黠,“得有人时刻盯着他们!明面上,都察院、刑部的巡按御史不能少。暗地里嘛……”他看向朱标,“皇兄,让毛骧的锦衣卫也动起来,成立几个特别行动组,就盯着这些府县官,看他们有没有认真办事,有没有偷奸耍滑。谁要是敢乱来,直接密折上报!咱们给他来个‘明暗双线,立体监督’!”
“哈哈哈!好!好一个‘换血计划’!好一个‘立体监督’!”朱标听得心花怒放,用力一拍朱栋的肩膀,“二弟,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这等妙计都能想出来!就这么办!”
他立刻转向其他几位大臣:“吏部,立刻去拟定新科进士选派章程!议政处和吏部,尽快拟定府级干臣名单!都察院、刑部、锦衣卫,你们的监督方案,三天内给朕报上来!”
“臣等遵旨!”众人齐声应道,个个摩拳擦掌,干劲十足。他们都预感到,一场真正意义上的风暴即将来临,而这风暴,将彻底洗涤东瀛三司的污浊,也为大明的未来,注入一股全新的活力!
消息不知怎么,很快就传了出去。
“听说了吗?陛下和吴王要来真的了!新科进士都要派去东瀛了!”
“何止啊!韩阎王和杨判官都要派人去坐镇,锦衣卫还要暗访!这谁顶得住啊?”
“啧啧,这下东瀛那帮地头蛇要倒霉喽!吴王殿下这招‘青春风暴’加‘老将压阵’再加‘无死角监控’,太狠了!”
“活该!让他们贪!让他们对抗新政!这下踢到铁板了吧!当年江南士族厉害吧结果呢还不是被吴王殿下给收拾了!”
而此刻,远在东瀛三司的那些还在做着“法不责众”美梦的士绅和官员们,尚且不知道,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悄然撒下,来自帝国中枢的降维打击,即将以一种他们无法想象的方式,轰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