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长白山西麓。
慕容婉小队已跋涉五日,深入冰雪绝地百里。气温降至呵气成霜,众人须眉皆白,皮袄外结了一层薄冰。驮马已倒毙两匹,余下三匹也步履蹒跚。
“将军,前方十里便是‘黑风口’。”赵老七指着地图上标注的险隘,“过了那里,便算真正进入长白山腹地。但据老猎户传言,黑风口终年阴风怒号,鸟兽绝迹,是处凶地。”
慕容婉抬头望向前方。两座刀削般的黑色山峰夹峙,形成一道狭窄山口。此刻虽无风,但那山口处却弥漫着一层诡异的灰白色雾气,凝而不散。
她怀中罗盘指针颤抖加剧。“寒龙脉动……就在那个方向。”她沉吟片刻,“弃马,轻装。马匹栓在此处背风处,留两人看守,若五日内我们未返,便自行撤回山海关报信。”
“遵命!”
剩余十八人卸下多余辎重,只携三日干粮、武器及必要工具。慕容婉亲自检查每人装备,尤其注意韩灵儿特制的御寒药包是否贴身藏好。
“记住,若遇无法理解之诡异,立即后撤,不可纠缠。”她目光扫过众人年轻而坚毅的脸庞,“出发。”
小队如白色鬼魅,悄然逼近黑风口。
甫一入谷,众人顿觉异样。谷内并非想象中狂风呼啸,反而死一般寂静。但那灰白雾气触肤冰凉,吸入肺中竟有微微刺痛感。地面积雪呈现一种不自然的淡蓝色,踩上去发出“咔嚓”的脆响,如同踩碎玻璃。
“这雪……”一名士卒蹲下,用匕首挑起少许,那雪竟在刀刃上迅速凝结成细密的冰晶。“有古怪!”
慕容婉示意噤声。她敏锐地察觉到,雾气深处,隐约有规律性的“沙沙”声,似铲雪,又似挖掘。
“散开,警戒前进。”
小队呈扇形缓缓推进。约莫深入谷中二里,前方雾气稍淡,景象令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数十个深浅不一的坑洞散布在谷地中央,大的足有数丈方圆,深不见底。坑洞边缘堆积着新挖出的黑色冻土与碎石。坑洞之间,以暗红色的粉末画出一道道扭曲的线条,连接成某种庞大而邪异的图案。图案中央,矗立着一座简陋的石台,台上摆放着数件古怪器物:兽骨、铜铃、还有一只敞口的黑色陶罐。
“是祭祀坛场。”赵老七低声道,“看那图案,像是……萨满教的‘引灵阵’。”
慕容婉目光锐利,发现石台旁的地面上,散落着几片深蓝色的、半透明的碎片,在淡蓝雪地中几乎难以分辨。“收集一片,小心不要触碰。”
一名擅长潜行的斥候悄然靠近,用特制皮囊套住一块碎片,迅速退回。
就在此时,谷口方向传来人声!众人立即伏低,隐于雾中。
一队约二十人的身影出现在谷口,皆着厚重皮袍,头戴怪异尖帽,手持骨杖或铜铃——正是朝鲜国师率领的僧侣团。为首一名老僧,面容枯槁,双眼却精光四射,他走到石台前,仔细检查那些器物,又俯身观察地上的红色线条。
“国师大人,”一名年轻僧侣以朝鲜语禀报,“‘黑水’已按您吩咐,埋于阵眼九处。只是……天池方向回应微弱,恐怕还需更多祭品。”
老国师声音沙哑:“祭品……会有的。大汗已答应,明日便将那批俘虏送来。一百条生魂,足以让寒龙真魂更加‘饥饿’。”他抬头望向北方,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正月初七,玄武虚宿当空,便是‘黑水灌天眼’之时。届时,寒龙翻身,这千里冰原,便尽归大汗掌控……呵呵呵……”
笑声在死寂山谷中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慕容婉屏息凝神,将每一句话牢记心中。待朝鲜僧侣检查完毕离去,她才示意小队缓缓后撤。
退出黑风口,回到栓马处,天色已近黄昏。
“将军,这是那碎片。”斥候呈上皮囊。
慕容婉小心打开,只见那碎片约拇指大小,色泽深蓝,晶莹剔透,入手却重得出奇,且散发着刺骨的寒意。她立刻取出一只铅盒将其封存——这是出发前韩灵儿特意准备的,言明若有异常寒物,需以此隔绝。
“速放飞鸽,将今日所见所闻,尤其是‘黑水’、‘祭品’、‘正月初七’等关键,报与王爷!”慕容婉下令,同时摊开地图,“我们需继续北进,接近天池。但要避开朝鲜人与女真兵马。赵老七,可有隐蔽路线?”
赵老七盯着地图,手指划过一道曲折路径:“有倒是有,但需翻越‘鹰愁涧’,那是一处冰瀑绝壁,极其凶险。”
“就走那条路。”慕容婉决断,“今夜稍作休整,明日寅时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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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关,镇守府。
陈芷兰正与苏泰研讨那首古老歌谣。炭火旁,铺开数张写满符号与推论的纸张。
“格格,‘黑水潭’在长白山的具体方位,你真的不知?”陈芷兰问。
苏泰摇头:“只听老萨满提过,在长白山最深处的‘地火渊’附近。但地火渊是传说之地,据说那里冰火共存,寻常人根本无法靠近。”
秦般若插言:“冰火共存……或许,那‘黑水’并非单纯至寒之物,而是某种极寒与地火交织形成的奇特液体?若如此,其性必暴烈异常,既能镇封寒龙,亦可能成为释放它的钥匙。”
韩灵儿从药箱中取出一本泛黄的医典:“我曾读前朝异志,有载‘北地有玄冥真水,色如浓墨,重若铅汞,触之蚀骨,然遇地火则沸,可化万年玄冰’。描述与‘黑水’颇似。书中言,此水乃地脉阴煞与地火阳毒交汇所生,百年方得一滴,极为罕见。”
林惊澜负手立于窗边,听着众人讨论,忽然道:“若‘黑水’真如此罕见,朝鲜国师如何能获取足够‘灌天眼’之量?除非……他们找到了‘黑水潭’,或者,掌握了炼制或提纯之法。”
柳如烟匆匆而入:“王爷,慕容将军飞鸽传书!已抵长白山黑风口,发现朝鲜僧侣挖掘坑洞、布置邪阵。探得关键情报:他们以‘黑水’埋于阵眼,需一百生魂为祭,定于正月初七玄武虚宿当空之时,行‘黑水灌天眼’之法!”
她呈上密信抄本及一小片深蓝色碎片的临摹图。
陈芷兰一见那碎片临摹,霍然站起:“这是……‘冰魄玄珠’的碎片?!虽能量已失,但形质犹存!他们果然在破坏玄珠!”
林惊澜迅速阅信,眼神沉凝:“正月初七……只剩四日。慕容婉已继续北进天池方向。柳如烟,传令:命关内‘惊澜军’骑兵整装,随时待命。另,飞鸽传书慕容婉,令其务必查清‘黑水潭’位置及朝鲜人具体布置,但切记自身安全为上。”
他转向苏泰:“格格,叶赫部可能联络到熟悉长白山深处地形的老猎户或采参人?若能有一份更精确的内部地图,或可助慕容将军一臂之力。”
苏泰点头:“我立刻写信,让兄长派人寻找。只是……时间恐怕来不及送至慕容将军手中。”
“无妨,有多少算多少。”林惊澜走回地图前,凝视长白山区域,“秦姑娘,陈姑娘,韩姑娘,我们需推演:若‘黑水灌天眼’仪式完成,寒龙彻底苏醒或受控,其力最先冲击何处?影响范围几何?可有遏制或干扰之法?”
陈芷兰闭目感应片刻,脸色发白:“若仪式成功,寒龙之力将以天池为中心爆发,首当其冲便是长白山周边百里,瞬间化为生命绝地。随后,寒潮将如海啸般向南席卷,辽东、蓟州、宣府……皆难幸免。至于遏制……”她睁开眼,看向那碎片临摹图,“或许,关键仍在‘冰魄玄珠’。若能找到残存的完整玄珠,或可能重新稳固封印。”
秦般若轻抚剑柄:“但玄珠既已被破坏,即便找到,又该如何修复?况且,敌人在侧,岂会坐视?”
书房内一时沉默。窗外,夜色渐浓,寒风拍打着窗棂,仿佛预演着四日后那场可能到来的冰雪浩劫。
正月初七,正步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