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热气如白龙盘绕，硫磺味刺鼻。
绛衣女子——守钥人——静坐泉边，赤黑异瞳在雾气中流转妖光。她手中弯刀已归鞘，但那股非人的压迫感，比刀锋更利。
林惊澜剑尖垂地，淡金色的血从虎口滴落，在岩石上灼出细烟。李红鸢弓弦半张，箭镞锁定对方咽喉，颈间赤晶嗡嗡震颤。
三方对峙，呼吸可闻。
“你伤很重。”守钥人忽然开口，异瞳扫过林惊澜胸口，“晶煞侵心脉，玄珠寒气锁丹田。再拖半日，神仙难救。”
“不劳费心。”林惊澜声音沙哑，“倒是阁下，昨夜夺图，今日守泉，究竟意欲何为？”
守钥人轻抚刀柄：“那羊皮图，标记的是八荒节点历年血祭之所。晋王得图七年，已在其中五处布下‘引煞阵’，只待月圆夜，以万民血气为祭，强启地宫。”
万民血气为祭！林惊澜与李红鸢同时色变。
“魏国公……要血祭活人？”李红鸢手指发白。
“何止。”守钥人冷笑，“八处节点，每处需献祭九百九十九人，凑足七千九百九十二道生魂，方可冲开地宫外层封印。而这，只是第一步。”
她站起身，绛衣无风自动：“地宫深处，镇着前朝太祖皇帝——或者说，是他死后所化的‘幽冥帝尸’。当年八荒大阵，非为镇地脉，实为镇此尸。八色晶石，便是镇压帝尸心窍的八枚‘锁魂钉’。”
林惊澜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所有线索：冷宫尸傀、寒龙秽气、黑晶碎片、八荒节点……原来一切根源在此！
“魏国公想放出幽冥帝尸？”他寒声问。
“放？不。”守钥人异瞳中闪过一丝讥诮，“他想取而代之。以八钥为媒，以万民血祭为引，夺帝尸残留的幽冥龙气，成就鬼仙之体，永生不死，统御阴阳两界。”
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李红鸢怒极反笑：“所以七年前屠我全村，只是为了试验晶煞效果，为血祭做准备？”
“李家村有赤晶，又有私塾先生懂古文，是理想的试验场。”守钥人语气淡漠，“你们很幸运，只死了百余人，试验就成功了。之后七年，他在其他节点秘密试验，死的人……以万计。”
以万计！林惊澜想起这些年各地上报的“瘟疫”“暴乱”“山崩”，原来皆是血祭试验的遮掩！
“你既知一切，为何不阻止？”他盯着守钥人。
“守钥人一脉，誓言只守八钥，不涉尘世。”守钥人抬起手，指尖浮现一缕赤黑交织的气流，“且我辈炼晶入体，寿不过四十，功力每用一分，便折寿一月。昨夜洛阳出手，已耗我三年阳寿。若非你身上这枚‘离钥’突然现世，我本不会现身。”
她看向林惊澜怀中：“离钥乃八钥之首，镇幽冥帝尸心窍。它在你身上七年，你却活到现在，倒是奇事。”
七年？林惊澜一怔。这碎片是从冷宫所得，至今不过数月……
“等等。”李红鸢忽然开口，指向林惊澜胸口，“你说这碎片是离钥？离位赤晶，明明在我这里！”她扯出颈间赤晶。
守钥人目光扫过两枚晶石，异瞳骤缩。
“原来如此……”她喃喃，“离钥当年被太祖一分为二，阳钥镇心窍，阴钥锁丹田。你二人各持一半，难怪能活。”
她猛地踏前一步：“但阴阳双钥分离，封印早已松动！月圆之夜，帝尸必醒！届时若双钥不能归位，八荒大阵崩塌，整个中原将化为鬼域！”
话音未落，溶洞深处突然传来“咔嚓”巨响！
锁链崩断声，山岩开裂声，混着某种低沉咆哮，从地底深处传来。整个溶洞剧烈震颤，温泉沸腾如滚油，赤红岩石表面浮现密密麻麻的黑色裂纹！
“地火暴动……帝尸苏醒了！”守钥人脸色大变，“不对，月圆未至，为何提前？”
林惊澜胸口黑晶碎片与李红鸢颈间赤晶同时光芒暴涨，两道赤红光柱冲天而起，在溶洞顶端交汇，映出一副骇人景象——
八根巨柱环绕的黑色宫殿，殿门正在缓缓开启。门缝中，伸出一只覆盖黑色龙鳞的巨手，五指如钩，抓住门框。手背上，嵌着八枚颜色各异的晶石碎片，其中两枚位置空洞，正是赤红之色！
“双钥离位，帝尸提前苏醒！”守钥人厉喝，“必须立刻封印！”
她双掌结印，赤黑气流汹涌而出，化作八道锁链虚影，射向溶洞深处。但锁链刚至半途，便被一股无形巨力震碎！
“噗——”守钥人喷出一口黑血，异瞳光芒骤暗。
地底咆哮更盛，溶洞四壁开始剥落，露出深处赤红如血的岩层。岩层上，竟镌刻着无数扭曲符文，此刻正一枚接一枚亮起，每亮一枚，地火便汹涌一分！
“这是……前朝的‘九幽冥火阵’！”守钥人嘶声，“炎谷根本不是疗伤之地，是血祭的焚尸炉！晋王早在此布阵，等持钥者自投罗网！”
话音刚落，溶洞入口处轰然落下三道铁闸！闸门上赤红符文流转，竟是精铁掺了黑晶粉末铸造，坚不可摧！
与此同时，温泉底部升起九尊青铜鼎，鼎中赤红火焰熊熊燃烧，火焰中隐约可见冤魂挣扎哀嚎。九鼎按九宫方位排列，将三人困在中央。
“九幽冥火，炼魂化煞。”守钥人惨笑，“好一个晋王，好一个魏国公！原来守钥人一脉，也在他们的算计之中！”
地火已从岩缝喷涌而出，赤红岩浆如毒蛇游走，向三人逼来。高温炙烤下，林惊澜胸口的黑晶碎片疯狂震颤，竟牵引着他体内玄珠寒气逆向冲撞！
“呃啊——”他闷哼跪地，七窍渗出淡金色血丝。寒气与晶煞在地火激发下彻底失控，如千万冰针穿刺经脉！
“林惊澜！”李红鸢扑过来扶他，触手却如烙铁般滚烫，“你的身体……”
“离钥阴属，遇地火则狂。”守钥人踉跄走来，异瞳死死盯着林惊澜，“你必须立刻吸收地火阳力，平衡阴阳，否则三刻之内，必被晶煞焚尽魂魄！”
“怎么……吸收？”林惊澜咬牙问。
守钥人看向沸腾的温泉，又看向九尊青铜鼎：“跳进主鼎，以地火锻体，以冥火炼魂。但九死一生，历代守钥人尝试者，十不存一。”
李红鸢抬头：“主鼎是哪个？”
“中央戊己土位。”守钥人指向正前方那尊最大的铜鼎，鼎中火焰呈暗金色，温度最高，“但鼎中已炼化九百生魂，怨气冲天。入鼎者，需先承受万魂噬心之苦，才能引地火入体。”
万魂噬心……林惊澜看着那尊巨鼎，鼎壁浮现出无数扭曲人脸，哀嚎嘶吼。但体内冰火交织的痛苦，已不容犹豫。
他推开李红鸢，踉跄起身。
“你疯了？！”李红鸢抓住他，“那是送死！”
“横竖是死。”林惊澜抹去眼角血渍，“赌一把。”
他解下外袍，露出精壮上身。胸口处，蛛网般的暗红纹路已蔓延至肩背，心口位置，一枚淡金色玄珠虚影若隐若现——那是寒龙内丹与紫阳真气强行融合的产物，此刻正被晶煞侵蚀，光芒渐暗。
守钥人忽然咬破指尖，以血在掌心画出一道符文，按在林惊澜后背：“此乃‘镇魂印’，可护你魂魄三刻不散。但三刻之后若不能功成，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林惊澜点头，又看向李红鸢：“若我死了，你带着阳钥去归德。月圆之夜，毁掉它。宁可封印永裂，也不让魏国公得逞。”
李红鸢红着眼眶，重重点头。
林惊澜深吸一口气，纵身跃入中央巨鼎！
“轰——”
暗金火焰冲天而起，将他吞没。
刹那间，无数怨魂尖啸涌入脑海！
九百道枉死者的记忆、痛苦、仇恨，如潮水般冲击神志。有被活埋的民夫，有被抽干血的少女，有被炼成尸傀的兵卒……他们的绝望与愤怒，化作实质的黑色丝线，缠绕林惊澜魂魄，要将他拖入无尽深渊。
“镇！”林惊澜咆哮，紫阳真气护住心脉，玄珠寒气逼退怨火。但晶煞趁虚而入，与地火交融，化作赤黑烈焰，焚烧每一寸经脉。
皮开肉绽，筋骨焦黑。
但他死死守住灵台一点清明，运转紫阳诀第九重“紫气东来”——这是师门禁忌之法，以燃烧寿元为代价，强行吞噬外火，重塑经脉。
地火入体，如万蚁噬心。冥火炼魂，如千刀凌迟。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鼎外，李红鸢与守钥人背靠背，抵御着从岩缝涌出的地火毒蛇与从九鼎逸散的怨魂。守钥人异瞳光芒越来越暗，气息萎靡，显然已近油尽灯枯。
“你为何……要帮他？”李红鸢一箭射穿三条火蛇，喘息问。
“守钥人誓言，是守护人间。”守钥人咳着黑血，“他若成，可持双钥封印帝尸。他若败……我陪他死。”
李红鸢沉默。
一刻钟。
两刻钟。
第三刻钟将尽时，中央巨鼎突然剧震！
鼎壁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裂痕，暗金火焰从裂缝喷涌，将整个溶洞映得如同熔炉。鼎中，传来非人的嘶吼——似龙吟，似鬼啸，又似千万怨魂齐哭。
“要出来了！”守钥人厉喝，双手结印，赤黑气流化作屏障护住二人。
“轰隆——”
巨鼎炸裂！
赤金火浪席卷溶洞，九尊辅鼎齐齐崩碎，九幽冥火阵瞬间瓦解。火焰中心，一道人影缓缓站起。
林惊澜。
他赤裸上身，焦黑皮肤正在寸寸剥落，露出下方新生的、泛着淡金光泽的血肉。胸口处，蛛网纹路尽消，取而代之的是一枚赤金交织的复杂符文，形如太极，又似龙鳞。
而他手中，握着两枚晶石碎片。
一枚暗红，是他原有的离钥阴钥。
另一枚赤金，是从鼎中炼化而出的——离钥阳钥的一半本源！
李红鸢颈间赤晶突然脱绳飞出，与林惊澜手中那枚赤金融合，化作一枚完整的赤金色晶石，悬浮半空，光芒璀璨。
双钥归一，离位复位！
溶洞深处，那黑色巨手的咆哮骤然转为凄厉，手背上赤红空洞，竟开始缓缓愈合！
“成功了……”守钥人瘫坐在地，异瞳彻底黯淡，“离钥归位，帝尸苏醒推迟三日。但另外六钥……”
她看向林惊澜，声音渐弱：“另六钥的持钥者，恐怕已遭毒手。月圆之夜，若不能集齐八钥……人间劫数，终难逃……”
话音未落，她身躯开始透明化，赤黑气流从七窍散逸——炼晶入体的反噬，到了尽头。
“你叫什么名字？”林惊澜问。
守钥人嘴唇微动，吐出两个字：
“凌……雪。”
名字出口的刹那，她化作光点消散，只余那柄赤红弯刀，“哐当”落地。
溶洞震动渐止，地火退回岩缝。
林惊澜握紧完整的离钥，感受着体内澎湃的力量——地火锻体，冥火炼魂，紫阳诀已突破至前无古人的第十重“紫极生阳”。玄珠寒气与晶煞尽数炼化，化作丹田中一枚赤金丹丸。
但代价是……寿元折半。
他看向李红鸢：“走，去归德。”
“去做什么？”
“抢在魏国公之前，”林惊澜拾起凌雪的弯刀，刀身映出他赤金闪烁的双眸，“找出另外六钥的持钥者。”
“然后？”
“然后，在月圆之夜——”
他斩碎最后一道铁闸，阳光涌入溶洞。
“重启八荒大阵，把幽冥帝尸，永远镇回地底。”
洞外，漫山遍野的晋王军队，已列阵以待。
为首者，是个披蟒袍的中年男子，面白无须，眼神阴鸷。
晋王，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