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里夹着沙子,死命的往领口里灌,刮得皮肤生疼。
马蹄铁砸在碎石路上,火星子乱溅。五万大军跑散了架,能跟上来的,只剩下不到三千精锐骑兵。
一人三马,换马不换人,就是在拿命跑。
凌岳伏在马背上,随着战马剧烈起伏,整个人颠簸的厉害。刘曦封穴的效果正在飞快消失,被压下去的痛觉一下子全回来了。五脏六腑就像被塞满了碎玻璃,每颠一下都疼的要命。
凌岳死死咬住舌尖,满嘴都是血腥味,才把那股要晕过去的感觉压下去。现在不能晕。
“前面就是鹰嘴崖!”
霍去病冲在最前面,嗓子都喊哑了,回头吼道,他脸上全是汗和土,“过了这个口子就是葱岭!别省马力,冲过去!”
两座黑山夹着一条三丈宽的小路。这里海拔太高,空气稀薄,喘气都费劲,连战马都在喷白沫。
正午,太阳挂在头顶,毒的很。天上没云,阳光直直的照下来,烤的石头都像在冒烟。
大军转过山口。
没有伏兵,没有滚石,也没有箭雨。
只有一道光。
那光不一般。队伍刚转过弯,崖顶上就亮起一团白光,比太阳还亮,好像有人在山顶上造了个太阳。
人还没反应过来,那团白光就变成一束,悄没声的笔直刺向冲在最前头的一个校尉。
“啊——!”
惨叫声都变了调,盖过了马蹄声。
那个校尉连人带马,一下子着了火。那高温让他直接在惨叫里烧成了焦炭。皮甲卷曲焦黑,马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就变成一个冒着臭味的大火球倒在地上,焦黑的尸体滑出去十几米远。
紧接着,又一道光束扫了过来。
“嗤!嗤!”
光束扫过地面,硬石头一下子炸开,留下一道道焦黑的深痕,冒着青烟。
“妖术!这是妖术!”
“天火!老天爷发怒了!”
刚才还杀气腾腾的汉军骑兵一下子乱了。他们不怕刀枪,不怕死,但眼前这事他们没见过。看不见敌人,只看见从天上掉下来的死光,都以为是老天爷降下的惩罚,人根本挡不住。
战马被强光晃瞎了眼,吓得到处乱窜,有的撞在山壁上死了,有的把人甩下山崖。前面乱成一团,有的人丢了兵器,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鹰嘴崖顶。
苏拉坐在一张折叠椅上,戴着一副墨水晶做的护目镜,手里端着一杯红酒。他拿着令旗,指挥着手下。
在他身后,几十面大铜镜排成半圆形。铜镜打磨的很亮,在太阳下闪着光。每面镜子后面都有两个罗马工兵,满头大汗的转动绞盘,调整角度。
所有的阳光被这些铜镜聚在一起,再射出去。
这就是阿基米德之镜。
“真美。”苏拉看着下面乱成一团的汉军,嘴角勾起一个笑,喝了口酒,“这就是物理的力量。野蛮人就该在光里烧成灰。左边三号镜,角度低一点,烧他们的马腿。”
光束再次扫过,又有几匹马惨叫着倒下,空气里都是烤肉的臭味。
凌岳勒住受惊的马,忍着剧痛眯起眼。
强光刺得他眼睛生疼,眼泪直流,看东西都是重影。但凌岳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害怕,他看清了那东西的本质。
透过指缝,凌岳看清了崖顶上发光的东西。
是镜子,几十面大铜镜。
“不是天火…”凌岳喘着粗气,疼得厉害,脑子反而特别清醒,“是聚光。他在用镜子聚太阳光。”
光是走直线的,要聚光,中间就不能有东西挡着。只要把光的路线破坏掉…
“所有人!”凌岳拔出刀,用尽力气吼道,声音都哑了,盖过了马叫声,“这是镜子!是那帮罗马孙子拿镜子晃咱们!”
士兵们都害怕的看着他,没人敢动。那是光,怎么挡?
“把水袋拿出来!”凌岳一刀砍断身边一个亲卫的水袋,那是他们最后的救命水,“把水泼在地上!泼在沙子上!”
“军师!水是救命的啊!泼了我们就得渴死在这儿了!”李敢急的眼都红了,一边躲着光一边喊。
“泼!不想死就泼!”凌岳没时间解释,自己先拧开水袋,把水全倒在滚烫的土上,“所有人,弄出沙尘!让马踢!把土扬起来!越高越好!快!”
霍去病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不懂什么光的道理,但他信凌岳。就算凌岳让他去砍太阳,他也会拔刀。
“听令!泼水!扬沙!”霍去病带头把水倒在地上,骑着马在湿土上疯跑,“不听命令的,斩!”
几千汉军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军令如山,又有霍去病带头,都割破水袋把水泼在干土上。接着,几千匹马开始原地疯狂的踢踏。
干沙土被水一浇,被马蹄踢起来,变成了又湿又细的尘土。
一转眼,一股黄色的尘土冲天而起,顺着山口的风,一下子散开,天都给遮住了。
鹰嘴崖下面,一下子变得黄蒙蒙的。
原来那几道要命的白光,一射进这片浓尘里,立刻就变了。
光的路线能看见了。光束被无数小土粒打散,聚在一起的高温能量也散开了。
那几道厉害的光束,在尘土里变成了亮堂堂的光柱,虽然亮,但没什么杀伤力了。
一个士兵没躲开,被光柱扫中。他叫了一声闭上眼,以为自己死定了。
可身上并没有烧起来。他摸了摸脸,就是有点热,像被火烤了一下,眉毛都没烧着。
“不烫了!不烫了!”那个士兵高兴的大喊,眼泪都下来了,“这妖术破了!”
崖顶上,苏拉猛地站了起来,脸上的从容不见了,手里的酒杯“啪”一声掉在地上,红酒洒了一地。
“混账!”苏拉双手撑着围栏,手上青筋都爆了出来,“他们在干什么?自己造沙尘暴?这群野蛮人怎么可能懂光会散射?怎么会!”
没了高温,这些铜镜就是一堆昂贵的摆设!
“机会!”
凌岳在尘埃中大吼,他的眼睛没法直视那些光柱,于是做出了一个决定。凌岳的手在微微发抖,眼前已经开始发黑。
“所有人!蒙上马眼!自己闭上眼!”
“这光只伤眼,不伤人!只要看不见,它就没用!”
“跟着霍将军!冲上去!砸碎那些破镜子!”
在悬崖峭壁上闭眼骑马冲锋,只要偏离一点,就是粉身碎骨。
但霍去病已经在做了。
他撕下一块衣襟,利索的蒙住战马的眼睛,然后自己也闭上了双眼。
听觉瞬间清晰了数倍。
风吹过崖壁的声音,罗马工兵转动绞盘的声音,苏拉的吼叫声,还有战马的呼吸声……这些声音在他脑海里构成了一幅清晰的地图。
霍去病不需要看路,路就在他心里。
“驾!”
霍去病双腿狠狠的一夹马腹。
战马虽然看不见,但感受到了主人的决心,嘶鸣一声,顺着那条陡峭的小道冲了上去。
他快的像一道闪电,冲过了那些明亮的光柱。
闭着眼的霍去病,比睁着眼时更可怕。战马踩着碎石,每一次跳跃都精准无比,人马合一。
近了。
崖顶罗马人的惊呼声就在耳边。
霍去病猛的一勒缰绳,战马高高跃起,跳上了崖顶平台。
他在空中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里,全是杀气,比聚光镜还要灼人。
“这就是你的镜子?!”
霍去病吼了一声,手里的环首刀划出一道弧光。
当啷!哗啦!
一声清脆的破碎声。
为首的一面主镜被一刀劈碎。碎片四散飞溅,在阳光下闪着光,划破了罗马工兵的脸。
主镜一碎,整个光阵就瘫痪了。
“杀!”
李敢带着人随后冲了上来。他们一个个灰头土脸,闭着眼睛乱砍,嘴里嗷嗷叫着。
失去了死光掩护的罗马工兵,在这些汉军面前,根本挡不住环首刀。他们手里的扳手和摇柄,毫无用处。
“别杀我!我投降!”
“妈妈呀!”
惨叫和求饶的声音响成一片,鲜血染红了那些镜片。
苏拉站在混乱的人群后,看着那台被霍去病砍成废铁的镜子,脸上闪过一丝痛惜,但很快就下定了决心。
他是统帅,不会像角斗士一样拔剑决斗。
苏拉转身就跑,动作很快。
“拦住他!”霍去病看见了那个紫色的背影,提刀就要追。
苏拉冲到崖边的一处绞盘前,拔出短剑,砍断了一根紧绷的粗绳,回头看了一眼霍去病,眼中满是恨意。
“再见了,东方的战神。这堂课,算我送你们的。”
轰!
一声巨响从众人脚下传来。
苏拉早就预埋了炸药,就是为了炸路。
通往崖顶后方的栈道在爆炸声中坍塌,碎石滚落深渊,腾起巨大的烟尘,彻底断了追兵的路线。
苏拉抓着一根预留的滑索,身影消失在对面的山崖后。
“操!”
霍去病冲到断崖边,看着空荡荡的山谷,一刀狠狠砍在石头上,火星四溅。
战斗结束了。
除了满地的铜镜碎片和几十具罗马工兵的尸体,苏拉的主力早就跑了。
“赢了……咱们赢了!”李敢抹了一把脸上的灰,看着那些昂贵的铜镜碎片,咧嘴笑了起来,“这玩意儿捡回去卖废铜也能发财啊。”
士兵们开始欢呼,庆祝胜利。有人瘫坐在地上,有人抱着战马痛哭。
只有一个人没出声。
凌岳骑在马上,停在崖口。
尘埃正在散去,阳光重新照了下来。他看着那些破碎的镜片,想笑一下,嘴角却扯不动。
身体透支的后果,在这一刻全面爆发了。
世界在他眼前开始旋转,忽明忽暗。耳朵里全是嗡嗡的耳鸣声,盖过了士兵的欢呼,心脏像被攥住一样疼。
噗。
两道黑色的血,从他鼻孔里流了出来,滴在马鬃上,十分显眼。
紧接着是嘴里。一股腥甜涌上来,怎么也咽不下去,这是内脏受损的迹象。
“凌爷?”旁边的亲兵发现了不对劲,叫了一声。
凌岳想摆手,想说没事。
但他感觉不到自己的手了。
身体一僵,直挺挺的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凌岳!”
霍去病猛的回头,正好看见这一幕。他那双面对死光都毫无惧色的眼睛,瞬间充满了惊恐。
他疯了一样扑了过来,连刀都扔了。
在凌岳落地的前一秒,霍去病滑跪在地,膝盖磕在碎石上也不觉得疼,一把死死的捞住了他。
“别……别喊……”
凌岳躺在霍去病怀里,视线已经模糊,只能看见霍去病那张扭曲、苍白的脸。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死死的抓着霍去病的衣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声音很小:
“别让……兄弟们……看见……”
说完这句话,他的头一歪,彻底昏了过去。
只有那只抓着衣领的手,指甲已经变成了青紫色,在阳光下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