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内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焦土和废墟间弥漫着死亡与绝望的气息。楚云飞部“收复”四平的战报以及附带“亟待休整、巩固防务”建议的电文刚刚发出,甚至未等来杜聿明长官部的明确回复,一道措辞极其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焦灼与怒火的电令,就如同鞭子般抽到了楚云飞的指挥部。
电文直接来自东北保安司令长官杜聿明本人,内容简短而尖锐。
“楚司令官云飞:据确报,林匪部主力已溃退江北,态势狼狈,此乃歼敌于半渡之天赐良机!着令你部,立即集结所有能动用之兵力,轻装疾进,全力向北追击!务求咬住敌尾,予敌最大杀伤,力争将其主力歼灭于松花江以南!若纵敌北窜,养虎遗患,军法从事!切切此令!”
电文下方,是杜聿明清晰的签名印章,透着冰冷的杀气。
指挥部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参谋长立等人看着电文,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胜利”,部队疲惫,伤亡需要整理,弹药消耗巨大,官兵身心俱疲。此刻贸然追击以逸待劳、且最擅长运动战和撤退战的林主力,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寻死路!杜聿明这是被“收复”四平的表面胜利冲昏了头脑,还是被重庆和内部的压力逼得失去了理智?
“纵队座!这……这命令是让弟兄们去送死啊!”孙大勇性子最直,忍不住低吼道,“林那是溃退吗?那是有计划的转移!咱们现在追上去,一头撞上他的后卫阻击部队,搞不好还要被他的主力回马枪反咬一口!咱们这点家底,经不起这么折腾了!”
“杜长官这是要毕其功于一役,可眼下我军疲惫,敌情不明,松花江以南地域广阔,追击风险极大!是否再电陈利害,恳请长官三思?”
楚云飞面无表情地拿着电文。他何尝不知这道命令的荒谬与危险?杜聿明急于扩大战果、向重庆邀功的心态,以及对其之前“行动迟缓”的不满,都在这道命令中体现得淋漓尽致。抗命,立刻会招致严厉惩处,甚至可能被扣上“通匪”、“纵敌”的罪名。但执行命令,盲目追击,则很可能将这支他苦心经营的队伍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良久,楚云飞缓缓抬起头。他走到巨大的军事地图前,目光扫过四平以北直至松花江畔的广袤区域。
“命令,必须执行。”楚云飞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打破了寂静,“但是,怎么执行,有讲究。”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扫过部下:“杜长官要的是‘追击’,是‘歼敌’。好,我们就给他一场‘追击’!”
“孙大勇!”
“到!”
“你亲率第一支队(加强营),配属骑兵连、侦察排,为前卫梯队。立即出发,沿中长铁路旧基路向北搜索前进!记住,你的任务是:追而不击,送而不战!”
“追而不击?送而不战?”孙大勇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眼中露出心领神会的神色。
“没错!”楚云飞手指点向地图,“保持与敌后卫部队的安全距离!他们停,你就停;他们走,你就跟。可以进行小规模的火力侦察,打几发冷炮,制造追击的声势。但绝不准主动发起营级以上规模的进攻,不准进行近距离胶着战斗!遇到敌坚固阻击阵地,立即上报,原地监视,不准强攻!你们的电台要保持畅通,随时报告‘敌踪’!”
“小陈!”
“到!”
“你率纵队主力,作为本队,与前卫保持十到十五里距离,梯次跟进。速度不必快,但要摆出全力追击的架势。多派侦察分队,广布警戒,防止敌迂回。后勤辎重随后缓行。”
“明白!”
“给各部队主官传达清楚,”楚云飞语气森然,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次行动,主旨是‘服从命令,展示姿态,查明敌情,保存实力’!谁要是贪功冒进,擅自与敌主力交战,导致部队重大损失,军法不容!同时,政治部要动员起来,向官兵解释,追击是为了扩大战果,但必须谨慎,防止中伏。”
“另外,”楚云飞压低声音,“以纵队司令部名义,每日向杜长官部发送‘追击战报’。内容要‘精彩’:遭遇敌小股部队,经激战击溃;发现敌主力踪迹,正尾随追击;敌遗弃辎重甚多,显是溃乱……总之,要让他觉得我们在积极行动,战果‘不断’。”
一场看似声势浩大、实则心照不宣的“追击”行动,就此展开。
孙大勇的前卫支队,远远地吊在林部队殿后的精锐后卫师后面。双方保持着一种奇特的默契:共军后卫部队沿途利用有利地形,逐次设置阻击阵地,进行象征性的射击,迟滞追兵速度;而楚云飞部则“耐心”地进行火力试探,占领空阵地,然后“谨慎”地继续跟进。偶尔爆发连排规模的小接触,也都是浅尝辄止,各自伤亡寥寥。楚云飞部的炮火时常轰鸣,但炮弹大多落在无人地带,或者是对早已空无一人的旧阵地进行覆盖,声势浩大,效果有限。
杜聿明长官部不断来电催促进展,语气一次比一次焦急。楚云飞的回电总是“我军奋勇前进,敌据险顽抗,进展虽缓,然敌伤亡惨重,遗尸遍野”云云,将一场“送行”描述得如同艰苦卓绝的“追击”。
几天后,部队“追击”至松花江南岸。放眼望去,江面宽阔,对岸林海雪原,一片苍茫。林彪的主力早已安然渡江北去,消失得无影无踪。江边,只留下一些被破坏的渡口设施和零星废弃的物资。
楚云飞站在江边,用望远镜望着对岸,心中百感交集。他“完成”了杜聿明的追击命令,将“敌人”“送”过了松花江,保全了部队主力,也给了上面一个“追击至江边,因敌凭险固守,未能渡江”的交代。
“给杜长官发报:”楚云飞对小陈口述,语气平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我部经连日奋勇追击,屡破敌阻,已于x日进抵松花江南岸。残敌主力已溃逃江北,凭江固守。我部因缺乏渡河器材,且官兵连续作战,极度疲劳,暂于南岸占领阵地,与敌隔江对峙,休整待命。此次追击,予敌重大杀伤,圆满达成作战目的。”
电文发出,楚云飞知道,杜聿明即便不满,也无可奈何。毕竟,他的部队确实“追”到了江边,面对天堑和“休整”的理由,再强行命令渡江进攻,就是彻头彻尾的蛮干了。
“追击?不,是送行。”楚云飞望着滚滚东流的松花江水,低声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