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花江南岸,刚刚经历过四平血战的国民党军各部,沿着蜿蜒的江岸,利用原有日伪工事和匆忙构筑的野战阵地,建立了一条漫长的、看似坚固实则千疮百孔的防线。北岸,则是林彪东北民主联军主力完成战略转移后,重新整补、厉兵秣马的广阔根据地。一条大江,如同天堑,将两支刚刚结束惨烈搏杀的军队隔开,形成了一种脆弱而紧张的对峙局面。
楚云飞纵队奉命防守中段江防,重点扼守陶赖昭至扶余一线。他的指挥部设在江边一个名为五家站的小镇高地上,视野开阔,可以清晰地望见对岸一望无际的松嫩平原和远处地平线上模糊的山峦轮廓。江面上,除了偶尔掠过的水鸟和漂浮的杂物,空无一物。
站在指挥部观察哨里,楚云飞举着高倍望远镜,久久地凝视着江北。对岸的村庄静悄悄的,田野里似乎有农民在劳作,但以他职业军人的敏锐,能察觉到那平静背后隐藏的森严壁垒和无数双警惕的眼睛。共军的阵地伪装得极好,望远镜里几乎看不到明显的工事痕迹,但侦察兵冒死泅渡带回的情报和夜间对岸偶尔闪动的灯火、隐约传来的施工声都表明,林的部队正在加紧构筑防御体系,并频繁调动。
“对峙……”楚云飞放下望远镜,低声自语。
“纵队座,”参谋长拿着一叠文件走来,脸色凝重,“各支队防区部署已基本完成,但问题很多。江岸线太长,我们兵力不足,很多地段只能靠哨所和巡逻队间隔防守,漏洞很大。对岸共军小股部队夜间渗透活动频繁,昨晚三号防区又有一个哨所遭到袭击,伤亡五人。部队官兵普遍疲惫,四平战役的伤亡尚未完全补充,新兵训练不足,士气……有些低落。”
楚云飞沉默地点了点头。这些情况都在意料之中。四平一战,虽然“收复”了空城,但部队伤了元气。更重要的是,官兵们亲眼目睹了战争的残酷和共军的顽强,那种“速胜”的幻想已经破灭,一种迷茫和厌战的情绪在悄悄蔓延。而对面,林的部队虽然也经历了苦战,但他们是胜利转进(至少战略上是),回到了熟悉的根据地,得到了休整和补充,士气正旺。
“给各支队主官下令,”楚云飞沉声道,“严令各部加强阵地工事,尤其是防炮洞、交通壕和反渗透设施。多布设地雷、铁丝网。增派夜间巡逻队和潜伏哨,配备照明弹和信号枪,发现敌情,立即开火示警,相互支援。开展针对性训练,重点是阵地防御、反渗透、夜间作战和江上侦察。告诉弟兄们,这不是休整,是另一种形式的战斗!谁松懈,谁就可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是!还有,后勤方面,粮食和弹药储备还算充足,但药品奇缺,特别是消炎药和止痛药。伤员恢复很慢。另外,江北共区封锁严密,我们派出的侦察员多数有去无回,对岸敌情知之甚少。”
“情报是眼睛,不能瞎,通知孙大勇,从侦察营和会水的官兵中挑选精干人员,组成几支精悍的敌后侦察队,配备最好的装备和电台。不要强渡,找水浅或偏僻处,利用夜色和雾天,分批渗透过江。任务不是作战,是潜伏、观察,摸清对岸敌军番号、部署、调动规律、物资囤积点!哪怕十个人去,回来一个,带回来情报就是胜利!同时,设法与南岸尚未撤离的老百姓接触,特别是渔民和经常过江的商贩,看看能不能发展一些眼线。”
“明白!我马上安排!”
处理完军务,楚云飞独自走到江边。他望着滚滚江水,心绪难平。这种对峙,看似平静,实则凶险。林在用空间换时间,休养生息,积蓄力量。而国民党军呢?内部倾轧,腐败横行,后勤不继,民心尽失。杜聿明长官部虽然一再强调“巩固南满,准备北进”,但楚云飞清楚,以目前的状态,能守住这条江防线已属不易,北进纯属奢谈。重庆方面和美国人更关心的是国际舆论和关内的局势,对东北这盘僵局,似乎也拿不出什么有效的办法。
“云飞兄,好雅兴啊。”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楚云飞回头,是配属给他纵队的美军顾问组组长,汤姆逊中校(已晋升)。汤姆逊穿着熨帖的军装,脸上带着美国人特有的乐观(或者说天真)的笑容。
“汤姆逊中校,”楚云飞微微点头,“看看这条界河,真是壮观。”
“是啊,一条大河,隔开了两个世界。”汤姆逊走到楚云飞身边,望着江北,“说真的,楚,我认为现在是个好机会。共军新败,需要时间恢复。你们应该利用这个间隙,积极整训部队,巩固防线,同时在南岸大力开展土地改革,争取民心。就像我们美国西部开发那样,用繁荣和法治来吸引对岸的人心。战争,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式。”
楚云飞心中苦笑。汤姆逊的话代表了部分美国人的理想主义观点,但他们根本不了解中国的国情,更不了解国共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土地改革?国民党的统治基础就是地主乡绅,怎么改革?争取民心?看看那些“接收大员”的所作所为,民心早已丧失殆尽。
“中校,你的建议很有建设性。”楚云飞不便明说,只能委婉回应,“不过,很多事情,非一朝一夕之功。眼下,确保防线稳固,防止共军渡江南下,才是当务之急。”
汤姆逊耸耸肩,似乎有些遗憾:“当然,军事是第一位的。我们顾问团会尽力提供协助,特别是空中侦察和通讯方面。希望这种对峙,能最终导向谈判桌。”
送走汤姆逊,楚云飞的心情更加沉重。一边是急于求成、内部腐朽的上级和体制,一边是强大而坚韧的对手,旁边还有不着边际的“盟友”。他和他这支队伍,就像江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任何一股暗流吞噬。
“小陈,”他目光依旧望着江北,“给杜长官发一份例行防务报告后,以我的私人名义,再密发一电。内容要点:江防初步稳定,但敌情不明,我官兵疲惫,亟需休整补充。江北敌正利用对峙时机,积极整军经武,其势日涨。我军若不能趁此良机,大力整顿内部,刷新政治,巩固后方,则僵持愈久,于我愈危。卑职肺腑之言,望长官明察。”
这封电报,是他能做的、最大限度的进言了。他知道可能石沉大海,但他必须表明自己的判断。
夕阳西下,江面被染成一片血红。对岸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更添几分神秘与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