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里“接管”炭饼营生的消息,像一阵风似的传遍了刘家坳。大多数村民对此并无太多感觉,甚至觉得理所应当——既然是能赚钱的好东西,由族里统一经营,补贴公用,总比让刘根生一家闷声发财来得“公道”。一些原本对刘根生收购木屑略有微词的人,也暂时闭上了嘴。
刘旺带来的那两个后生,在刘根生的“悉心指导”下,磕磕绊绊地开始了炭饼生产。他们做出来的炭饼,外形粗糙,燃烧效果远不如刘根生之前的私货,时好时坏,但总算也能烧,勉强维持着对村里几户困难人家的“福利”供应,以及少量送往镇上(价格被族里压得很低,几乎没什么利润)。族老们似乎也满意于这种表面上的“统一”和“掌控”,并未深究技术细节。
表面波澜不惊,暗流却从未停止涌动。
刘根生借着“指导”族里派来人的由头,反而有了更多时间待在工棚。他利用夜晚和清晨族人活动较少的时段,严格按照最佳配方和工艺,悄悄地制作着“精品”炭饼。数量不多,每次只做几十块,做好后立刻用干草掩盖,藏在工棚最隐秘的角落。
货郎刘栓柱也变得愈发谨慎。他不再大摇大摆地提着炭饼筐子出村,而是将“精品”炭饼混在其他的山货、杂物里,或者干脆趁着天色未亮、暮色深沉时,用背篓悄悄运出村子。他与镇上铺子的交接也变得更加隐秘,往往约在镇子边缘、人迹罕至的地方。
这条隐秘的产销链,在族老们的眼皮底下,如同岩缝中求生的藤蔓,顽强地延伸着。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刘根生工棚里偶尔飘出的、与族产炭饼不同的燃烧气味,刘栓柱鬼鬼祟祟的出行时间,还是引起了一些有心人的注意。
风起于青萍之末。
最先发难的,依旧是那个阴魂不散的王石头他娘,张氏。她似乎天生就对刘远洋和刘根生带着一股莫名的敌意。这天,她在河边洗衣时,故意凑到几个同样在洗衣的妇人身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
“哎,你们发现没?根生家那工棚,有时候晚上还有动静,烟囱冒的烟,闻着跟白天那俩小子做的不太一样哩!”
一个妇人随口应道:“许是在赶工吧?”
“赶工?”张氏撇撇嘴,“族里那点活计,用得着晚上赶工?我看呐,没那么简单!还有那个刘栓柱,以前十天半月才去一趟镇上,现在跑得可勤快了!天不亮就出门,神神秘秘的,谁知道背地里捣鼓啥?”
另一个妇人皱了皱眉:“不能吧?族里都接手了,他们还敢私下弄?”
“有啥不敢的?”张氏声音更低了,带着蛊惑,“知人知面不知心!那刘远洋,鬼主意多着呢!上次祠堂对质,看着老实,谁知道心里憋着什么坏?我看啊,他们肯定没把真本事教出来,自己留着私房呢!这不是挖族里的墙角是什么?”
这话就有些恶毒了,直接将“私藏技术”上升到了“损害族产”的高度。
流言再次悄然滋生,虽然范围不大,但指向性明确——刘根生和刘远洋阳奉阴违,私藏炭饼技术,损害宗族利益。
这风声,自然也传到了刘旺耳朵里。他本就对刘远洋心存疑虑,此刻更是疑窦丛生。他没有立刻上报族长,而是决定亲自查探一番。
他先是暗中观察刘根生的工棚,确实发现有时夜晚会有微弱灯火和动静。他又留意刘栓柱的行踪,发现他最近的出行频率和时间的确认人起疑。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天色未明,寒气刺骨。刘旺早早埋伏在村口通往山外的小路旁。果然,没过多久,就看到刘栓柱背着一个沉甸甸的背篓,鬼鬼祟祟地出了村子,快步向镇子方向走去。
刘旺心中冷笑,悄悄跟了上去。他打算人赃并获,看刘栓柱这次还能如何狡辩!只要抓住了刘栓柱私下运送炭饼的证据,就不怕刘根生和刘远洋不认账!
他跟着刘栓柱走了约莫两三里地,来到一处岔路口。这里已经远离村庄,四周是荒芜的田地和光秃秃的山坡。
就在刘旺准备现身拦下刘栓柱时,斜刺里忽然传来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
“刘旺,这一大清早的,你不待在村里,鬼鬼祟祟跟踪栓柱做甚?”
刘旺浑身一僵,猛地回头,只见族老刘永谦不知何时,竟拄着拐杖,站在不远处的一棵老树下,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清晨的薄雾笼罩在他周围,让他看起来有几分仙风道骨,又带着莫测高深。
“谦……谦太公?”刘旺惊得魂飞魄散,他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这位深居简出的族老!
刘永谦没有理会他的惊慌,目光越过他,看向同样停下脚步、一脸愕然与紧张的刘栓柱,以及他背上那个显眼的背篓。
风,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