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新社总堂的地下室里,灯光昏黄。
这里不像上面的办公室那样光鲜,墙壁斑驳,空气里有股霉味和香火混合的味道。一张老旧的八仙桌摆在正中,桌边坐着两个人。
陈近南坐在上首,对面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看起来至少有七十岁了。老头穿着洗得发白的唐装,手里端着一杯功夫茶,慢慢啜饮。
“李爷,这次请您来,是想打听点事。”陈近南态度恭敬。眼前这位老人是东新社的创帮元老之一,虽然早就退隐了,但在帮里的威望还在。
李爷放下茶杯,眼皮抬了抬:“阿南,你现在是坐馆龙头,有什么事还要问我这个老头子?”
“有些事,只有您这样的老江湖才知道。”陈近南给李爷续上茶,“想跟您打听打听,自然门。”
李爷端茶的手顿了顿:“自然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最近碰上个硬茬子。”陈近南说,“东莞来的,叫李晨。一个人放倒了我三十多个兄弟。有人看了录像,说他的功夫出自自然门。”
“李晨?”李爷皱眉想了想,“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不过自然门……那可是有年头了。”
“所以想请您给讲讲。”陈近南说,“这自然门,到底什么来头?”
李爷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眼神变得悠远。
“自然门啊……要说自然门,就得先说杜心武。”
“杜心武?”
“南北大侠杜心武。”李爷说,“那是真正的传奇人物。光绪年间就名震天下,跟霍元甲、黄飞鸿齐名。”
陈近南来了兴趣:“李爷您见过?”
“见过一面。”李爷回忆道,“那时候我还年轻,跟着师父去天津拜码头。在武林大会上,远远见过杜老爷子一面。虽然年纪大了,但那股精气神,让人过目不忘。”
“这杜心武……真有传说中那么厉害?”
“厉害?”李爷笑了,“阿南,你知道杜心武给谁当过保镖吗?”
“谁?”
“孙中山。”李爷一字一顿地说。
陈近南愣住了。孙中山?那不是国父吗?
“光绪三十一年,杜心武三十六岁,经宋教仁推荐,成了孙中山的私人保镖。”李爷说,“这活儿可不是光站着好看。慈禧太后派过刺客,孙中山公开演讲时遇过围攻,都是杜心武给挡下来的。”
“有具体的事吗?”
“有啊。”李爷喝了口茶,“有一次,慈禧派的三个刺客摸上门,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杜心武第一个察觉危险,让孙中山先撤,自己留下来断后。三两下,就把三个刺客全撂倒了。据说当时随行的保镖连枪都没来得及掏。”
陈近南听得入神。
“还有一次,宋教仁在北京当农林总长。”李爷继续说,“家门口来了个磨剪刀的汉子,膀大腰圆,眼神不对。杜心武早就看出来有问题,暗中戒备。等那汉子突然暴起,扑向宋教仁时,杜心武一招就把人打死了。”
“一招?”
“就一招。”李爷点头,“可惜啊,后来宋教仁在上海遇刺,杜心武没跟着去。他事后常后悔,说要是自己在场,肯定能提前识破危险。”
陈近南若有所思。如果李晨真是自然门的传人,那他的功夫传承可就不一般了。
“李爷,那杜心武后来呢?”
“后来给张作霖当过武术教师。”李爷说,“在京津一带扬名立万。当时有个号称‘华北第一高手’的赵金彪,不服气,想给杜心武下马威。设了宴,敬酒时突然偷袭,一拳打在杜心武肋部。”
“杜心武受伤了?”
“据说肋骨断了五根。”李爷说,“但杜心武面不改色,若无其事地回敬了一杯酒。递杯的时候,不着痕迹地点了赵金彪的天突穴。赵金彪当场吐血,没过多久就死了。”
陈近南倒吸一口凉气。断了五根肋骨还能反杀,这得多强的意志力和功夫?
“这一战之后,杜心武在京津的声望达到顶峰。张作霖直接称他为‘武圣’,连孙禄堂那样的大宗师都对他赞誉有加。”
“那自然门……现在还有传人吗?”
“有。”李爷说,“不过不多。杜心武的徒弟本来就少,能得真传的更少。这些年江湖上很少听说自然门的人了。”
李爷顿了顿,看着陈近南:“你说的那个李晨,要是真会自然门功夫,那他的师父……至少是杜心武的徒孙辈。”
“他有没有可能……跟湖南帮有关系?”陈近南试探着问。
李爷想了想:“湖南帮……你说柳山河?”
“对。”
“柳山河的老婆郭彩霞,就是自然门的传人。”李爷说,“她是万赖生最小的师妹。万赖生你知道吧?杜心武的大弟子。”
陈近南眼睛一亮。这就对上了。李晨来自湖南郴州,柳山河也是湖南人。李晨会自然门功夫,郭彩霞也是自然门传人。两人之间,很可能有师门渊源。
“李爷,您认识郭彩霞吗?”
“见过几次。”李爷回忆道,“二十多年前,湖南帮在东莞刚成立的时候,郭彩霞可是个风云人物。那女人不简单,有手段,有功夫,湖南帮能立起来,她功不可没。”
“那她后来……”
“死了。”李爷叹了口气,“说是跟人私奔,卷款跑了。但江湖上流传的版本很多。有人说她是被人害死的,有人说她躲到国外去了。具体怎么回事,没人说得清。”
陈近南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李爷,您觉得……如果李晨真是自然门的传人,我们该怎么对付他?”
李爷看了陈近南一眼,笑了:“阿南,你现在是坐馆龙头,这种事还要问我?”
“您是前辈,经验多。”
李爷端起茶杯,慢慢喝完,放下杯子才开口:“江湖规矩,有三种人不能惹。”
“哪三种?”
“第一种,背后有官家撑腰的。第二种,手里有要命把柄的。第三种……就是这种有真功夫传承的。”
“为什么?”
“因为前两种,你惹了,可能只是麻烦。第三种你惹了,可能是死路一条。”李爷说,“阿南,东新社这几年能崛起,靠的是帮里出了几个能打的。但你那些能打的,跟自然门的传人比……差着境界呢。”
陈近南不服气:“李爷,功夫再高,也怕菜刀。他再能打,能打得过枪吗?”
“能。”李爷说得斩钉截铁,“杜心武当年保护孙中山,那些刺客不是没带枪。但为什么没用?因为在你掏枪之前,人家已经把你撂倒了。”
他看着陈近南:“阿南,听我一句劝。如果那个李晨真是自然门的传人,能不惹就别惹。江湖路长,多个朋友比多个敌人好。”
“可他已经打了我们的人。”
“打了就打了吧。”李爷摆摆手,“江湖上打打杀杀,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正常。但你要真把他往死里整……万一他师父、师兄弟找上门来,你东新社接得住吗?”
陈近南不说话了。
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
李爷站起来:“行了,该说的我都说了。怎么决定,你自己拿主意。我老了,不管这些事了。”
陈近南赶紧起身:“李爷,我送您。”
“不用。”李爷摆摆手,“我自己能走。阿南,记住一句话:江湖不只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
送走李爷,陈近南回到办公室,坐在椅子上沉思。
李爷的话,他听进去了,但不完全认同。
东新社能走到今天,靠的不是忍让,是敢打敢拼。如果因为对方功夫好就怕了,那以后还怎么在香港混?
但李爷有句话说得对——自然门的传人,确实不好惹。
陈近南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
“阿威,查得怎么样了?”
“南哥,查到了。”电话那头说,“李晨确实来自湖南郴州,是杜心武一脉的自然门传人。他师父是谁还没查到,但他跟湖南帮的柳山河肯定有关系。”
“什么关系?”
“柳山河的老婆郭彩霞,是自然门的弟子。李晨的功夫,很可能就是郭彩霞那一脉传下来的。”
陈近南皱眉。如果李晨跟柳山河有关系,那就更麻烦了。柳山河虽然退隐了,但在湖南帮的影响力还在。动了李晨,等于动了柳山河。
“还有,”阿威继续说,“李晨在东莞的势力不小。掌控着湖南帮的残余力量,跟潮汕帮有合作,还跟林家有关系。”
“哪个林家?”
“皇朝国际那个林家。背后有省厅的关系。”
陈近南挂掉电话,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
李晨的背景,比他想象的复杂。
有功夫传承,有江湖势力,还有官方关系。
这种人,要么彻底收服,要么彻底铲除。没有第三条路。
但现在看来,收服难,铲除……可能代价更大。
陈近南睁开眼睛,走到窗前。
窗外,香港的夜景依旧璀璨。
但他心里,却蒙上了一层阴影。
江湖路,一步错,步步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