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集市的佛道之辩,如清风过耳,并未动摇蒙毅沉淀已久的道心,反而让他对“立足当下、顺应本心”的体悟愈发深刻。
他依旧保持着白日卖画维生、夜间打坐疗伤的节奏,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云梦泽小镇时的平静。然而,命运似乎总不愿让他长久蛰伏,一场席卷襄阳乃至整个荆州的大疫,再次将他推向了风口浪尖,打破了这份刻意维持的安宁。
此次时疫来得异常凶猛,与以往的湿热疫截然不同。患者初起时只是高热咳喘,看似寻常风寒,可短短一两日内,病情便会急剧恶化,皮肤表面浮现出一块块诡异的青黑色黑斑,如同被墨汁浸染,蔓延速度极快。
随之而来的是神识昏沉、胡言乱语,最终陷入昏迷,药石罔效,死亡率极高。短短数日之内,襄阳城内便有数百人染病,每日都有棺椁从隔离区运出,街巷间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与死亡的气息,人心惶惶。
市井之间,更是传出“天降罚罪、妖邪作祟”的流言,不少百姓焚香祷告,却依旧无法阻止瘟疫的蔓延。
官府虽迅速张贴榜文,广求良医奇方,设立隔离区,甚至派遣兵丁封锁城门,却收效甚微。城中几位有名的老郎中束手无策,寻常的汤药灌下去,如同石沉大海,根本无法遏制病情的恶化。一时间,襄阳城如同被一层死亡阴影笼罩,人人自危。
蒙毅起初并未过多在意。凡俗世间的瘟疫灾荒,他漫长岁月见过无数,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早已学会了冷眼旁观。更何况他如今自身难保,道基受损,修为大跌,贸然动用灵力干涉凡俗之事,极有可能暴露行踪,引来黑煞教的疯狂报复。他只想低调疗伤,尽快恢复实力,摆脱追杀。
可随着瘟疫的扩散,集市上往日热闹的景象不复存在,摊位纷纷空置,偶尔往来的行人也都面带菜色,步履匆匆。那日被他教训的胡铁掌不见了踪影,听说其家人也染上了时疫,危在旦夕。
就连平日里对他颇为照顾的几位相邻商贩,也有两人卧病在床,生死未卜。这一切,都让蒙毅无法再置身事外。
一日傍晚,他趁着夜色,悄然潜入官府设立的隔离区外围。凭借着远超常人的神识,他悄然探查了几名重症患者的身体状况。这一探,让他心中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从眼底闪过!
那并非寻常的病气!在患者的心脉与识海深处,缠绕着一丝极其隐晦、阴冷、带着强烈腐蚀意味的黑色能量。这种能量他再熟悉不过——正是黑煞教修炼的玄冥魔气!
只是与他之前遇到的魔气相比,这丝魔气更加稀薄、隐蔽,仿佛经过了某种特殊的伪装和稀释,模拟成了瘟疫之毒的形态,悄无声息地侵入人体,蚕食生机,掠夺精魂。
“黑煞教!”蒙毅咬牙低语,眼中寒光凛冽。会稽山一战,他摧毁了黑煞教在江东的核心据点,斩杀了玄冥圣使幽泉,本以为能拖延他们凝聚玄冥真水的进程,没想到他们竟如此丧心病狂,将魔气大规模散播到凡俗人间,以此收集凡人在痛苦和死亡时逸散的精魂与怨念!
凝聚玄冥真水,不仅需要至阴至寒的灵材,更需要海量的阴邪之力与怨魂煞气作为根基。江东据点被毁,黑煞教失去了稳定的怨魂来源,便将主意打到了凡俗百姓身上。
这种做法,比直接杀人抽取魂魄更加歹毒,波及范围更广,造成的苦难也更深重。襄阳城不过是个起点,一旦他们的计划得逞,这瘟疫将蔓延至整个荆州,甚至更远的地方,届时将是尸横遍野,生灵涂炭!
一个艰难的抉择,摆在了蒙毅面前,这是他修行路上的又一道难关。救,还是不救?
救人,意味着必须动用灵力,炼制真正能克制魔气的丹药,或者施展法术净化病患体内的魔气。如此一来,必然会留下灵力波动的痕迹,黑煞教的修士极有可能察觉到他的存在,引来的将是更疯狂、更严密的追杀。以他目前道基受损的状态,能否应对还是未知数。
不救,坐视数十万生灵在魔气的侵蚀下痛苦死去,他的道心将蒙上无法磨灭的阴影。长生之路,若只能冷眼旁观众生疾苦,见死不救,与顽石枯木何异?
那对曾无私帮助他的王大爷老两口,集市上那些鲜活的生命,甚至是曾经寻衅滋事的胡铁掌,一个个面容在他眼前闪过。漫长岁月的坚守,“守护”二字早已刻入他的骨髓,无论是当年守护秦朝百姓,还是后来守护青冥剑宗同门,他从未在生命面前真正退缩过。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隐匿蛰伏,是为了积蓄力量,更好地守护值得守护之物,而非龟缩不前,漠视生命。这一次,他不能退!
下定决心后,蒙毅开始着手准备。他不能直接暴露修士的身份,只能再次借助“老画师”的伪装,向官府献上“药方”。这一次,他提供的并非普通的凡药方剂,而是一种需要以特殊手法熬制、并能引导患者自身微弱阳气抵抗魔气的“扶正驱邪汤”简化版。
此方的核心,是用几味纯阳属性的草药作为药引,辅以健脾益气的药材,增强患者自身的抵抗力,同时引导体内阳气,暂时压制魔气的扩散。
他无法凭借凡俗草药彻底根除那阴损的魔气,但至少能帮助凡人撑得更久,延缓死亡的速度,也能削弱魔气汲取怨念的效果,为他后续寻找魔气源头、彻底解决危机争取时间。
为了避免引起过多怀疑,他依旧将方子的来源归于“早年游历所得的古方”,并强调此方效果难料,需谨慎使用。他将方子写在宣纸上,亲自送到了集市管理官吏的手中。
然而,他的“药方”还是再次引起了官府的注意,尤其是那位曾听闻他“轻松赶跑胡铁掌”事迹的市掾——负责管理集市的低级官吏。
此次疫情凶猛,朝廷必然会追究责任,若能找到有效的治疫良方,不仅能拯救百姓,更是他晋升的绝佳阶梯。得知献上药方的竟是集市上那个沉默寡言的老画师,市掾立刻来了精神,心中打起了算盘。
第二日一早,市掾便亲自带着两名衙役,来到了蒙毅的摊位前。他身着青色官服,神态倨傲,目光中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老先生,”他皮笑肉不笑地开口,语气看似客气,实则带着不容置疑的逼迫,“近日城中大疫横行,百姓受苦,朝廷忧心。听闻你献上了一方治疫古方,可有此事?”
蒙毅心中了然,知道此人更多是为了政绩而来,而非真心关切百姓死活。他故作惶恐地站起身,拱手道:“回禀大人,确有此事。只是那方子乃是老朽早年偶然所得,并未经过验证,是否有效,老朽也不敢保证,只是不忍见乡亲受苦,才冒昧献上,聊尽绵薄之力。”
“哼,非常时期,哪容得你含糊其辞!”市掾脸色一沉,语气变得严厉,“若有良方,还望老先生不吝赐教,造福桑梓。若方子有效,本官定为老先生向县尊大人请功,少不了你的赏赐!可若是无效,甚至延误了防疫大事,扰乱民心,那便是大罪,你担待得起吗?”
这番话,软硬兼施,既是威逼,也是利诱。周围的商贩和行人见状,纷纷停下脚步观望,眼神中满是好奇与担忧。
蒙毅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大人息怒,老朽不敢欺瞒。此方虽未验证,但其中道理,老朽略知一二。只是这方子的熬制之法颇为特殊,需严格把控火候和药材投放的顺序,否则药效尽失。老朽愿将熬制之法传授给官府指定的医者,至于是否采用,还请大人定夺。”
他巧妙地将责任推了出去,既展现了“诚意”,又避免了直接卷入官府的事务中。市掾见状,心中虽有不满,但也知道此事急不得。他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好!那你随我回县衙,将熬制之法详细写下,再指点几名医者实操。若真能控制疫情,本官必有重赏!”
蒙毅无奈,只能收拾好摊位,跟着市掾前往县衙。他知道,这一去,必然会陷入更多的麻烦,但为了救人,也只能如此。
在县衙,蒙毅详细写下了“扶正驱邪汤”的熬制方法,又耐心指点了几名官府征召的医者,强调了其中的关键步骤。他特意叮嘱,此汤需每日一剂,连服三日,方能见效,且对于重症患者,效果有限,需另寻他法。
离开县衙时,天色已暗。蒙毅没有返回集市的摊位,而是找了一处偏僻的破屋暂时落脚。他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官府的注意,接下来的日子,恐怕难以安宁。但他更关心的,是如何找到黑煞教散播魔气的具体源头。
不找到并切断源头,献再多的药方也只是扬汤止沸,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黑煞教能将魔气伪装成瘟疫散播,必然有一个核心的据点,通过某种方式将魔气注入水源或空气之中。
接下来的几日,蒙毅一边应付着官府的频繁询问,一边暗中行动。他借着“寻找药引”的名义,游走在襄阳城的大街小巷,神识如同无形的蛛网,细致地感知着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魔气流向。
他发现,城中不同区域的魔气浓度存在差异,靠近汉水的区域,魔气更为浓郁,患者的病情也更加严重。这让他心中有了一个猜测:黑煞教的据点,很可能与汉水有关,他们或许是将魔气注入了汉水之中,通过水流扩散到整个襄阳城,乃至更远的地方。
为了验证这个猜测,蒙毅特意租了一条小船,趁着夜色,沿着汉水悄然探查。他的神识沉入水中,仔细感知着水流中的能量波动。果然,在水流深处,他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与患者体内同源的魔气痕迹,这些魔气如同一条条细小的黑色丝线,随着水流缓缓流动,悄无声息地侵入沿岸的村落和城镇。
顺着魔气流向追溯,蒙毅发现,这些魔气的源头,似乎来自汉水上游的某个方向。但夜色深沉,水流复杂,他不敢过于深入,只能暂时返回城中。
襄阳城的夜空,因疫情而显得格外压抑。蒙毅站在破屋的窗前,望着远处官府隔离区闪烁的灯火,以及夜空中那若有若无的黑色瘴气,心中充满了沉重。他知道,一场更大的危机正在酝酿,黑煞教的阴谋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庞大和歹毒。
“必须尽快找到他们的据点,切断魔气的源头……”他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在窗棂上划过,留下一道微不可查的、蕴含着寂灭剑意的刻痕。夜色中,他的眼神锐利如鹰,带着决绝与坚定。这场与黑煞教的较量,已然无法避免,他必须做好万全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