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界,镐京,祭天台。
此台巍峨耸立,高九千九百九十九丈,暗合极数,通体以能够吸纳光线与灵觉的玄黑镇魂神石垒砌而成,冰冷坚硬,直插云霄,远远望去,不似祭坛,更像一条通往未知苍穹、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绝望阶梯。台身并非光滑,而是密密麻麻铭刻着无数扭曲、古老、充满了献祭与绝对臣服意味的诡异符文,这些符文并非祈福,更像是一篇篇用灵魂书写的卖身契,在幽暗的光线下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汲取着周遭的一切生机与希望。这里,是周族,以及其紧密附庸族裔,沟通那凌驾于众生之上存在的唯一“圣地”,亦是屈辱与力量的交汇点。
今日,祭天台方圆百里之内,被最精锐的周族禁卫层层封锁,肃杀之气凝结如实质,连飞鸟都不敢掠过此片空域。周天子姬发,褪去了平日象征权力的常服,换上了最为隆重、却也最为压抑的玄鸟天命袍,袍服上的玄鸟图案不再展翅高飞,而是呈蜷缩臣服之态。头戴的十二旒冠冕垂下的玉珠,遮蔽了他此刻所有的表情。他神色肃穆到了极点,甚至隐隐透着一丝病态的狂热与深入骨髓的卑微,独自一人,迈着沉重而仿佛背负着整个族群命运的步履,一步步,踏上了那漫长而冰冷的黑色台阶。
他的脚步每一次落下,与黑石接触的瞬间,祭天台上那些诡异的符文便如同被唤醒的毒蛇,微微亮起幽暗的光芒,并非神圣,反而散发出一种吞噬灵魂般的寒意,仿佛在回应着他的靠近,又仿佛在无声地汲取着他以及他所代表的周族万载气运。
不仅仅是周界。
仿佛经过了最精密的计算,几乎在同一刹那,在天荒大陆其他五个方位,隋界、宋界、元界、明界、清界,这五大帝族传承的核心禁地之中,同样规格、同样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祭天台上,上演着惊人相似的一幕。
隋帝杨广,这位曾雄心勃勃欲开疆拓土的帝主,此刻眼神复杂,带着一丝不甘却又不得不为之的决绝;宋帝赵天胤,面容隐藏在氤氲的文气之下,看不清喜怒,唯有紧抿的嘴唇显露出内心的波澜;元帝铁木真,草原的雄鹰,此刻收敛了所有桀骜,只剩下面对绝对力量时的沉默与顺应;明帝朱元璋,布衣出身的传奇,脸上刻满了艰难抉择后的冷硬;清帝康熙,这位以少年英主着称的帝皇,眉宇间也染上了一层化不开的阴郁。五位雄踞一方、曾经或英明神武、或霸道枭雄的帝族之主,此刻皆褪去了平日的万丈荣光与无上威严,换上了各自族中最为庄重、却也象征着束缚的祭服,神情各异地踏上了那条通往“恩赐”与“枷锁”的通天之阶。
他们心中如同明镜般清楚,这一步一旦踏出,将再无回头之路。他们将彻底将自己,连同整个族群的命运,捆绑在那名为“天”的恐怖战车之上。奉献出绝对的忠诚与万载积累的部分气运,以换取那梦寐以求、却又深知其本质的力量。这是一场与虎谋皮的交易,一种深入骨髓的屈辱,然而,在这大帝之路断绝、强敌环伺、甚至可能被当做“蛊虫”随手清理的绝望境地下,这又是他们所能抓住的、唯一看似能够延续族群统治与自身权力的……扭曲的“希望”。
六位帝主,于天荒大陆不同地域,在同一被精确计算的时刻,登临了各自祭天台的绝顶。
顶峰并非寻常的平台,而是一座凹陷下去的、如同碗状的池状结构。池中并非清澈的泉水,而是翻滚涌动着、散发着浓郁到令人窒息的人道信仰之力与各族部分本源气运的混沌光雾。这光雾色彩斑斓却又浑浊不堪,其中仿佛有无数生灵的祈祷、期盼、恐惧在嘶吼,这是他们六族耗费万载时光,从子民身上汲取、积累,并在此刻准备奉献给“主上”的“贡品”。
姬发立于周界祭天台顶,狂风卷起他黑袍的下摆,他仰起头,望向那看似无尽浩瀚、实则被一股无形而恐怖的意志牢牢笼罩的苍穹,深吸了一口带着献祭气息的冰冷空气,率先以最虔诚、最卑微、五体投地的姿态,深深跪伏下去,同时,以一种奇异韵律、仿佛能穿透界域壁垒的声调,朗声高呼。他的声音,与其余五处祭天台上几乎同时响起的、内容相似的祈祷声产生了诡异的共鸣,交织成一股跨越空间的乞求之音:
“臣,周族姬发,谨代表周族亿万子民,叩拜至高无上、执掌乾坤之‘天’!愿奉献吾族万世忠诚与部分族运,祈求天恩浩荡,垂怜降下伟力,助臣等扫平世间悖逆,维护天纲秩序,永世为天前驱!”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落下,并深深叩首,祭天台顶那池中翻滚的混沌光雾骤然如同沸水般剧烈翻腾起来!一道粗大无比、混合着周族淡紫色龙气与乳白色信仰之力的巨大光柱,如同挣脱束缚的孽龙,轰然冲天而起,撕裂云层,无视空间距离,悍然没入那无形的、仿佛亘古存在的苍穹深处!
紧接着,仿佛收到了信号——
隋界祭天台,一道带着铁血杀伐之气的暗红色光柱冲天!
宋界祭天台,一道蕴含着锦绣文华与算计之意的青金色光柱爆发!
元界祭天台,一道充满了草原苍茫与野蛮力量的灰白色光柱奔腾!
明界祭天台,一道交织着皇权森严与冷厉决绝的玄黄色光柱贯空!
清界祭天台,一道混合了阴鸷权谋与驯服气息的藏青色光柱升起!
五道同样磅礴浩瀚、却因族群特性而色泽各异的巨大光柱,如同五条忠诚的恶犬,紧随周界光柱之后,撕裂了各自界域的虚空,跨越无尽距离,朝着冥冥中同一个终点——那至高“天”的意志核心——疯狂汇涌而去!
轰隆隆——!!!
整个天荒大陆的天空,在这一刻仿佛不堪重负般,猛地低沉、阴暗了几分!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其浩瀚、其庞大、其冰冷、其无情的恐怖意志,如同无形的灭世潮汐,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扫过天地间的每一个角落,掠过山川河流,拂过亿万生灵的灵魂!
无数修士,无论修为高低,无论是在闭关还是在厮杀,都在这一刹那心神剧震,灵台蒙尘,仿佛被一双漠然到极点的眼睛从灵魂深处瞥过,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无法抗拒的恐惧与自身渺小如尘埃的感觉,不受控制地淹没了他们!鸟兽蛰伏,草木偃息,天地间一片死寂,唯有那六道冲天光柱与降临的意志,成为唯一的主旋律!
这是“天”的意志!它清晰地显化,并接受了这六族奉献上的“贡品”与毫无保留的朝拜!
六座祭天台上,姬发等人依旧保持着最卑微的跪拜姿势,头颅紧贴冰冷的地面,亲身感受到那股仿佛能轻易碾碎星辰、磨灭文明的浩瀚意志降临,心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但在这恐惧深处,却又不可抑制地升腾起一股扭曲的激动与期盼——他们,赌对了!
下一刻,仿佛是来自“天”的回应,六道无法用世间任何颜色来描述、其中蕴含着某种残缺不全、却又带着至高法则本源气息的诡异光束,如同来自宇宙之外的审判之矛,自那无形苍穹的最深处,无视一切物理与空间规则,精准无比地、带着不容反抗的意志,骤然垂落,狠狠灌注入六位帝主的头顶天灵!
“呃啊啊啊——!!”
难以言喻的、仿佛要将灵魂都撕裂碾碎的剧烈痛苦,瞬间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刺穿了他们的每一寸血肉、每一条经脉、甚至是每一个思维念头!那力量绝非温和的赐予或醍醐灌顶,而是最粗暴、最直接的植入、覆盖与改造!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撕开了他们苦修多年、赖以立足的道基,将他们自身凝聚的领域雏形蛮横地打碎,然后再以那种来自“天”的、冰冷而残缺的法则碎片,如同修补破罐般,强行进行填补、黏合、重塑!
他们的面容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变形,显得狰狞可怖,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痉挛,周身的圣王气息变得前所未有的混乱、狂暴,仿佛随时可能彻底崩溃。然而,那原本坚固无比、卡了他们无数岁月的圣王巅峰壁垒,在这股外来的、本质极高的恐怖力量冲击下,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继而出现道道裂痕,最终……轰然崩塌!
帝境的门槛,被他们以这种屈辱而危险的方式,强行踏破!
然而,这种突破,与东域云韵那依靠自身无上天赋、历经生死磨难、最终凝聚出完美无瑕、独属于自身大道的道果的突破,有着本质的天壤之别!
他们的领域在外部力量的灌注下疯狂扩张,体内的力量如同洪水决堤般飙升,一种确实凌驾于圣王之上的帝境威压,开始从他们身上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但只要是感知敏锐之辈,便能察觉到,这种帝威带着一种明显的外强中干、虚浮不定之感,仿佛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城堡,华丽却根基不稳。他们的道果,并非自身大道圆满后自然凝结的晶莹剔透之果,而是由那些残缺的、“天”所赐予的法则碎片,如同打满补丁的破布,强行拼凑、缝合而成的怪异存在!缺乏了那种自身悟道、圆融如一后的自在与潜力。
这诡异而恐怖的灌注过程,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那六道来自苍穹深处的光束才如同完成任务般,缓缓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良久,祭天台顶的六位帝主,才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又像是初步适应了体内那陌生而强大的力量,缓缓地、有些踉跄地站起身来。
他们的外貌似乎并无太大改变,依旧是各自的容颜,但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们的眼神深处,原本属于“人”的复杂情感似乎淡薄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察觉的、属于“天”的绝对理性、冰冷与对万物苍生的漠然。周身散发出的,确是货真价实、足以让圣王窒息的帝威!只是,这帝威比起东域云帝那纯净浩大、带着自身独特生命道韵与玲珑仙光的帝威,显得格外驳杂、虚浮,隐隐透出一股被无形锁链束缚、被更高意志所掌控的滞涩与不谐之感。
一转大帝!
凭借“天”的“恩赐”,姬发、杨广、赵天胤、铁木真、朱元璋、康熙,这六位帝族之主,在同一时刻,以牺牲未来潜力与部分自主为代价,强行踏入了他们梦寐以求的帝境!
然而,他们心知肚明,这绝非真正依靠自身力量走通的、前途光明的大帝之路。这是“伪境”!是“天”以无上伟力,如同匠人打磨器物般,强行将他们拔升到的境界。他们的力量根源系于“天”,自然也完全受制于“天”,生死皆在“天”的一念之间。他们的道途,已然彻底断绝,终身恐怕都难有寸进,只能永恒停留在这初入帝境的层次,成为“天”麾下比较强大的、用于清理其他“蛊虫”的……高级傀儡与打手。
但,那又如何?
至少,在此刻,他们拥有了实实在在的帝境力量!拥有了足以轻易碾压任何圣王,甚至具备了与那位新晋云帝正面对话、乃至抗衡的资本!拥有了在接下来注定更加混乱、更加残酷的“养蛊”局势中,保全自身族群不被首先淘汰的……力量!这对于他们而言,便是足够了。
姬发微微握拳,感受着体内那澎湃汹涌却带着一丝滞涩感、仿佛隔着一层薄膜的帝元,抬头再次望向那看似空无一物、却仿佛有一双眼睛始终注视着的苍穹,眼中最后一丝复杂的情绪也彻底湮灭,化为彻底的、死心塌地的臣服与一种扭曲的狂热,他再次躬身,声音比之前更加顺服:“谢天恩浩荡!”
其余五帝,亦在各自治界的祭天台顶,对着苍穹,做出了同样表示彻底归顺的举动。
轰!轰!轰!轰!轰!轰!
六道新晋的、带着明显驳杂与束缚气息的帝威,如同六根骤然立起的漆黑擎天之柱,在天荒大陆的六个不同方位轰然显现,屹立于天地之间!与东域那道清冽、纯净、带着勃勃生机与独特道韵的云帝帝威,形成了无比鲜明、无比刺眼的对比与隐隐的、充满敌意的对峙!
天下震动!举世皆惊!
一日之间,六帝同现!加上早已昭告天下的东域云帝,便是七帝并存于世!
这简直是开天辟地以来都未曾有过的骇人奇景!上古辉煌时期过后,大帝便已成为传说,绝迹万载,如今却如同被批量制造一般,接连冒出!而且,这六道新帝威,明显透着诡异与不祥!
无数修士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陷入了更深的茫然、兴奋、恐惧与猜测之中……整个天荒大陆的局势,因这六尊伪帝的突兀出现,瞬间变得如同沸腾的油锅,扑朔迷离,暗流彻底化为了席卷天下的狂涛,预示着一场席卷所有生灵的巨变,即将到来!
九霄圣地,云霄殿最高处。
云韵(云帝)负手而立,衣袂飘飘,清澈而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空间,遥望中域以及其余几处帝威升腾的方向。她清晰地感受到了那六道截然不同、却隐隐同源而生的帝威中蕴含的驳杂、虚浮与被掌控的意味。
“借助外力,强行拔升的伪帝么……”她轻声自语,绝美的脸庞上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不屑,但那双凤眸之中,更多的却是一抹化不开的凝重。“虽然根基虚浮,道果残缺,但量级上,确实达到了帝境门槛。而且……他们背后站着的是‘天’本身。”
麻烦,真正的、来自“天”的直接压力,终于要来了。这六尊伪帝,无疑就是“天”伸向世间,准备清理“蛊虫”的最直接的爪牙。
而与此同时,八百里秦川秘境,祖龙殿最深处,那被混沌之气与万古龙气重重包裹的闭关之地。
一直沉寂如顽石、全力冲击长生境瓶颈的嬴政,那浩瀚如星海的帝念,似乎也因外界这六道伪帝气息的突然出现,而产生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那波动中,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以及一丝……仿佛猎物终于落入视野的漠然。随即,那波动便迅速平息,再次归于更深沉、更绝对的寂静之中,仿佛外界的一切,都无法动摇他既定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