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营大校场被装点得格外喜庆。临时搭建的宴席区绵延数里,上万盏红灯笼挂满了四周的旗杆与营帐,映得雪地泛着暖红;数百张长条木桌拼列整齐,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炖肉、红烧羊肉、白菜豆腐与白面馒头,酒香与饭菜香在寒风中交织,引得士兵们频频侧目。京营十万将士按营列坐,甲胄鲜亮,队列严整,却难掩眼中的兴奋 —— 这是新君朱由检即位后,首次在京营举办除夕大宴,且早在前日便传下话来,要与将士们同饮共庆。
酉时正,朱由检在英国公张维贤、李邦华等重臣的陪同下,登上校场中央的高台。高台两侧悬挂着 “保家卫国”“君臣同心” 的巨幅红绸,台下将士见状,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 “万岁” 声,震得灯笼穗子簌簌作响,连凛冽的寒风都似被这股热情驱散了几分。
朱由检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目光扫过台下密密麻麻的将士,声音洪亮如钟,透过寒风传遍整个校场:“将士们!今日是除夕,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你们却为守护京师、守护大明,坚守在岗位上。朕代表天下百姓,敬你们一杯!”
他端起身旁内侍奉上的米酒,高举过头顶:“这杯酒,敬我大明所有为国征战的勇士!敬你们的忠勇,敬你们的牺牲!愿来年四海升平,胡尘尽扫,尔等皆能功成名就,衣锦还乡!干!”
“干!” 十万将士齐声响应,豪迈地饮尽杯中酒。米酒虽淡,却暖了胃,更暖了心。不少士兵放下酒杯后,激动地挥舞着拳头,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 新君即位不过三月,却记挂着他们这些普通士卒,这份体恤,比任何赏赐都更让人动容。
宴席正式开始,朱由检并未久居高台,而是带着王承恩与几名护卫,走下高台,沿着宴席区缓缓前行。他不时停下脚步,与士兵们闲聊,询问他们的籍贯、入伍年限,偶尔还会夹一筷子菜,尝尝饭菜是否合口。走到一处营帐前,他看到几个年轻将领正围坐在一起,神色既兴奋又拘谨,正是他早就在名册上圈出的曹变蛟、吴三桂、祖泽润、周遇吉四人。
这四人皆是军中新锐:曹变蛟出身将门,勇武过人,却因年轻略显莽撞;吴三桂是关宁铁骑将领之后,胆识出众,正借调京营学习新军战法;祖泽润是祖大寿之子,父镇辽西,他留京历练,实则是朝廷与祖家之间的纽带;周遇吉则是京营整顿中崭露头角的忠勇之将,因严查贪腐、训练刻苦深受士兵爱戴。
朱由检径直走到他们桌前,笑着坐下:“朕知你们几个年轻有为,今日正好听听你们对新军的看法。”
曹变蛟性子最急,率先起身拱手,脸颊因激动涨得通红:“陛下!新军的新式队列与火器操练,虽比往日辛苦,却能让队伍更齐、战力更强!只是…… 只是末将觉得,有时过于讲究规矩,少了些冲锋陷阵的锐气。”
朱由检闻言,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变蛟,你的勇武,朕早有耳闻 —— 上月操练,你单人冲阵,夺下敌军旗帜,这份胆气,军中少有。但你要记住,勇武是将才之本,却非全部。”
他语气渐沉,带着几分告诫:“如今的战场,早已不是单凭匹夫之勇就能取胜的时代。建奴的铁骑,倭寇有精良舰船,咱们若只靠冲锋,只会徒增伤亡。新式战法讲究协同、纪律,要多向老成之将学习,把勇气压进规矩里,把锐气融进军令中。朕期待你将来成为驰骋沙场的‘飞将军’,而非只是一勇之夫,明白吗?”
曹变蛟闻言,脸上的激动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羞愧与坚定。他重重叩首:“末将知错!谢陛下教诲,日后定当潜心学习,不负陛下期许!”
朱由检扶起他,转而看向一旁的吴三桂。吴三桂身着银甲,身姿挺拔,眼中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傲气,却在皇帝的目光下,不自觉地收敛了锋芒。“长伯(吴三桂字),” 朱由检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深意,“关宁铁骑,天下闻名,你父亲吴襄更是镇守辽东的老将。朕把你调至京营,并非不信任,而是要你好生体会新军之‘魂’与‘纪’。”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桌面:“你在京营多学一分纪律,多懂一分协同,将来回到辽东,便能为关宁铁骑注入一分新魂。朕对你寄予厚望,莫要让朕失望,更莫要让关宁的百姓失望。”
吴三桂心中一凛,瞬间明白皇帝的用意 —— 这番话既是期许,也是敲打,提醒他莫要沾染旧军的陋习,更要牢记自己是大明的将领,而非家族的私兵。他连忙躬身:“末将谨记陛下教诲,定当学好新军之法,日后回辽,必为大明死守辽东!”
接着,朱由检的目光落在祖泽润身上。祖泽润因父亲祖大寿镇守辽西,始终对朝廷心存几分顾虑,此刻见皇帝看向自己,不由得有些紧张。“泽润,” 朱由检的语气温和了许多,“尔父祖大寿镇守辽西,抵御建奴,劳苦功高。朕知道,他在前线,最牵挂的便是你的安危与成长。”
他拿起酒壶,为祖泽润斟了一杯酒:“你留在京营历练,一来是学习新军战法,二来也是让你父亲安心 —— 有你在朕身边,朝廷便不会亏待祖家,更不会让前线将士寒心。好生历练,学好本事,将来无论是去辽东助你父亲,还是留在京营任职,都莫要坠了祖家‘忠勇’的威名。”
这番话如同暖流,瞬间化解了祖泽润心中的顾虑。他接过酒杯,眼眶微红:“末将谢陛下体恤!定当刻苦训练,不辱使命,也让父亲在前线安心抗敌!”
最后,朱由检看向周遇吉。周遇吉出身贫寒,全凭战功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京营整顿期间,他严查贪腐军官,带头刻苦训练,是士兵们心中的 “硬骨头”。“遇吉,” 朱由检语气中满是肯定,“京营整顿这两个月,你抓训练,出力甚多。不少士兵跟朕说,跟着周将军,能吃饱饭、练真本事,这便是对你最大的认可。”
他站起身,拍了拍周遇吉的铠甲:“朕知道你忠勇可靠,不徇私情。来年,朕计划在京营推广新式火器,组建专门的火器营,到时候,便是你建功立业之时!好好准备,莫要错过机会。”
周遇吉激动得双手握拳,重重叩首:“末将谢陛下信任!定当做好准备,无论陛下派何任务,末将万死不辞!”
周围的将士们见皇帝对这四位年轻将领如此看重,还亲自教诲、寄予厚望,无不羡慕。而曹变蛟四人,更是将皇帝的每一句话都深深烙印在心中 —— 这份荣耀与信任,是他们在旧军中从未得到过的,也让他们对这位新君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归属感与忠诚度。
宴席过半,朱由检起身道:“诸位将士慢慢吃,朕去看看值守的弟兄们 —— 他们在寒风中站岗,咱们在这儿欢庆,不能忘了他们。”
张维贤连忙劝阻:“陛下,天寒地冻,值守本是将士职责,您已赐了热食与三倍饷银,何必亲自跑一趟?”
“不然。” 朱由检摇摇头,语气坚定,“他们守护京师,朕便该守护他们的冷暖。况且,三倍饷银的事,却要朕亲自告诉他们,才显得朝廷记挂着他们。”
说罢,他带着王承恩与军需官,登上早已备好的暖车。车厢内,放着提前统计好的值守士兵名册,每个哨位的人数、姓名、籍贯都标注得一清二楚,还有几壶温好的米酒,是特意为值守士兵准备的。
车驾首先抵达京营西北角楼哨位。这里是京营最偏僻的哨点,只有两名士兵值守 —— 哨长刘勇与新兵赵二。两人裹着新换的棉甲,却依旧在寒风中搓着手,见皇帝车驾到来,慌忙就要下跪。
“免礼!” 朱由检快步上前,扶住他们,“棉甲够暖吗?御膳房的热汤羹送到了吗?”
“回陛下!棉甲是新的,够暖!汤羹半个时辰前就到了,还有馒头和肉,热乎着呢!” 刘勇激动得声音发颤,目光落在军需官手中的名册上 —— 他看到自己的名字旁,还标注着 “顺天府人,入伍三年”,连他家中有老母亲都记得清清楚楚。
朱由检点点头,对军需官道:“按之前定好的章程,所有除夕值守的士兵,无论是京营、净军,还是城门哨位,都额外发放三倍饷银。你手里的名册是提前统计好的,年后开印第一日便按册发放,一人都不能漏,一日都不能迟。”
军需官躬身领命,手中的名册早已按营区分好,只待年后执行。刘勇与赵二听到这话,眼眶瞬间红了 —— 他们原以为 “三倍饷银” 只是传闻,却没想到皇帝不仅亲自前来确认,还把他们的名字记在名册上,这份重视,让他们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
“谢陛下天恩!末将誓死守护京师!” 两人挺直脊梁,声音哽咽却异常坚定。朱由检从内侍手中接过一壶热米酒,递到刘勇手中:“天寒,喝两口暖暖身子,值守也能更精神。”
离开角楼,车驾又驶向午门的净军值守点。这里的士兵皆是内臣,负责宫禁外围安保,此刻正列队站在宫灯下,身姿笔挺。朱由检走到一名年轻的净军士兵面前,见他年纪不过十六七岁,脸颊冻得通红,却依旧握紧腰间佩刀,眼神坚定。
“你叫什么名字?入宫多久了?” 朱由检轻声问道。
“回陛下,奴婢小禄子,入宫半年了。” 小禄子紧张得声音发颤,却努力保持着军姿。
朱由检解下自己身上的狐皮披风,亲手披在他肩上:“夜里风大,这件披风你穿着,莫要冻着了。你在宫中值守,守护的是大明的根基,你的家人若知你如此尽责,定会为你骄傲。”
小禄子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却不敢下跪,只能哽咽着高喊:“奴婢誓死护卫宫禁!不负陛下厚爱!”
随后,朱由检又巡视了玄武门、东直门等多处哨位,每到一处,都会询问士兵的冷暖,确认热食是否送到,并亲自重申三倍饷银的恩典。值守的士兵们无论老少,无不激动得热泪盈眶 —— 他们从未想过,九五之尊的皇帝,会在除夕之夜,冒着寒风来看望他们这些最底层的士卒,还把他们的名字、需求都记在心上。
当朱由检回到乾清宫时,已是戌时分。王承恩为他奉上热茶,感叹道:“皇爷,您今日不仅安抚了四位年轻将领,更暖了全军士卒的心。京营的士气,怕是要涨到顶点了。”
朱由检接过茶盏,感受着掌心的暖意,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缓缓道:“将领是军队的骨,士卒是军队的血。骨要硬,血要热,军队才能有战斗力。朕今日与他们同饮,听他们心声,看他们值守,不是为了做表面文章,而是要让他们知道,朕与他们休戚与共 —— 大明的江山,需要他们来守;大明的未来,也需要他们来创。”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曹变蛟、吴三桂、祖泽润、周遇吉,是军中的新血;那些值守的士兵,是军队的根基。今日种下的信任与忠诚,来日定会成为大明中兴的力量。待来年改元崇祯,朕便要带着这支军心凝聚的军队,扫清内忧,抵御外侮,让大明重回盛世!”
窗外的雪花越下越大,覆盖了京营的校场与哨位,却盖不住士兵们心中的暖意。朱由检知道,这个除夕之夜,他不仅赢得了军心,更为大明的未来,埋下了一颗颗希望的种子。这些种子,终将在未来的风雨中,长成支撑江山的参天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