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平复心情后的赵玉灵搁下茶盏,便对上了姜岁隐含好奇的晶亮双眸。
“……”
她莫名觉得憋屈,无名火烧灼,又不知如何发泄,最后还是忍着,又喝了一口茶水。
姜岁眼瞧着她将自己匆匆唤来,却只闷头喝茶,不由蹙了蹙眉,委婉催促道:
“殿下,时辰已不早。若只是简单小叙,臣妇还是过几日再来叨扰吧。”
赵玉灵哪里会让她就这么走了,赶紧搁下茶盏,牵出笑道:
“夫人且慢,本宫的确有事要同夫人说。”
姜岁眼睫闪烁一下,眼底浮出几分兴味。
哦?是要和她说夫君的事吗?
她不由倾身些许,隐隐期待道:“殿下但说无妨。”
赵玉灵抿唇顿住,直觉古怪,又找不到缘由。
只是姜岁的眼神,
这种澄澈得、直白得、天真得有些残忍的眼神,
令她觉得很不自在。
活像是在看什么新奇的戏码热闹,根本不将眼前的事或人放在眼里。
难道姜岁,已经知道裴执聿对她做什么了?
不……怎么可能。
裴执聿当日如此忌讳提起姜岁,怎么可能会将大相国寺里的事情告诉她呢?
赵玉灵心中百转,面上还是按原先打算那样说道:
“本宫听闻夫人体弱,前几日父皇赏了些补药,本宫想夫人或许用得上,便送些给夫人罢。”
姜岁眨眨眼:啊……就这事啊。
她起身行礼:“臣妇谢殿下赏。”
恭恭敬敬不出错的谢恩姿势,赵玉灵却分明从其中瞧出了一点失望。
……她到底知道了什么,在期待什么?
赵玉灵徐徐吐出一口浊气,一手捏了捏眉心,一手示意身边侍女将早就准备好的药材送过去。
今日跟随进宫的是沉璧,姜岁眼瞧着她接过檀木匣后,再度福身谢恩,随即道:
“天色不早,臣妇……”
“告退”二字还未能出口,就被赵玉灵打断。
“等等。”
她站起握住姜岁的手,亲热地半引半拉着她重新坐下,说道:
“夫人,其实我还有些话想问问你。”
赵玉灵一边说一边使了个眼色,身边宫女福身而退。
姜岁见状,顿时又有了点兴致。
啊……现在总该是要说夫君的事了吧?
她忙给沉璧使眼色,让其去外头等。待殿中只剩下她与赵玉灵后,才期待问道:
“殿下想问什么,臣妇定知无不言。”
赵玉灵踟蹰一二,其实她真的很想将实情直接告诉姜岁,让他们夫妻好好为之折腾一段日子。
但想到裴执聿的威胁,她便没了这胆子。
是以思虑再三,她只旁敲侧击着道:
“裴夫人,本宫在江宁时有位交好的娘子,几日前她来信,说发现她的枕边人其实是卑鄙之徒,只是平日作出伪善模样蒙蔽众人。她一时难以接受,询问我该怎么办。”
“本宫到底未成亲,对此也不能权衡清楚。不知夫人以为,她当如何?”
姜岁轻轻抬了抬眉梢,虽然还是多少失望于赵玉灵依旧没提到裴执聿,但总算有点关系了,于是认真思索起来。
只不过她思索得有些神游。
殿下干嘛说夫君卑鄙伪善呢……就因为夫君用她的把柄威胁了她?
但这不是她本就有错处,还往夫君身边贴,才自食恶果吗。
姜岁撇撇嘴,并不喜赵玉灵这般暗暗诋毁裴执聿的说辞。
“…殿下,具体情况臣妇也不清楚,敢问殿下这位友人的夫君……是做了什么卑鄙之事?”
赵玉灵微噎,斟酌着继续编造:
“就是……她发现自己所嫁之人,根本没有表面那样温和贴心。背地里弄权欺人,手段阴毒,十分可恶!”
她说着说着实在恨恨,一时忘情,声音也扬高了些。待对上姜岁疑怪眼神,才咳嗽一声收敛,为自己找补道:
“夫人见笑,本宫与那位娘子情谊深厚,一时为之愤慨,有些失态了。”
姜岁若有所思:……可恶吗?
她不赞同道:“但是殿下,这些都是您友人的一面主观之词,却没有具体事由。说不定实情根本不是这样呢?”
赵玉灵不免着急:“本宫交好之人自然良善,怎会骗本宫?”
姜岁眨眨眼:“那……这位娘子,可否与殿下说过,她夫君所谓卑鄙之处,可曾用到她身上,伤害了她?”
面对怎么引导都绕不到正题上的姜岁,赵玉灵一阵无力。
有没有伤害……她将姜岁打量一圈,微妙道:“伤害吗…应当是没有的,他并不想自己的这一面被发现,一直都瞒着她。”
“可夫人不觉得,如此表里不一、心机深沉之人就侧卧在旁,日日亲密相伴……是很可怕的事吗?”
生怕姜岁又问东问西,赵玉灵索性将问题抛了出来。
这样难免太明显,但她也实在没辙儿了。
这姜岁分明并不蠢,偏偏在这会儿同她打太极。真不知到底是迟钝,还是与她装傻。
闻言,姜岁微微偏头,在赵玉灵暗藏急切的目光下慢条斯理思考良久,才悠悠道:
“若这样的话……臣妇觉得,她的夫君很爱她啊。”
赵玉灵神色呆滞,难以置信道:“…什么?”
姜岁正色,认真道:
“若那位郎君不是另有所图,只是单纯不想被这位娘子厌弃才这样的话……他便是很爱她啊。”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可一个人为了另一个人甘愿压抑改变自己的本性,这不就是因为极其在乎对方,才会做出的事吗?”
赵玉灵微怔,一时被带偏了过去,喃喃:“好像也……”
她猛惊醒过来,赶紧截住话头,辩驳道:
“可……就算如夫人所言,这也不能改变其人本性可恶的事实。”
“难道被恶人所爱,是好事吗?”
姜岁还真仔细想了会儿,随即狐疑道:“这…有关系吗?”
她两手在身前轻轻拍了一下,弯眸浅笑,软声道:“若是恶人,其善心不多,大约都只会给在乎的人,这样得到一个人全部的关注爱意,岂不正好?”
赵玉灵一怔,近乎脱口而出:
“可万一他伤害你呢!”
姜岁愣了愣,又展颜笑道:
“殿下,不是在说那位夫人吗,怎么说到臣妇了?”
“不过若是臣妇的话……是不会给他这机会的。”
赵玉灵顿住,意识到自己失言。
但盯着对方状似柔软单纯的笑靥,她只感到后颈如被轻轻吹了口凉气,窜起毛骨悚然的细小颤栗。
姜岁到底…是不是已经知道什么了?
赵玉灵艰难地扯了扯唇角,干笑两声:“哈哈……是本宫太担心她了。”
姜岁莞尔:
“殿下关心则乱,但臣妇觉得…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殿下说的这位娘子在具体事由上还模糊不清,或许只是误会而已,殿下还是不要贸然插手夫妻之间了……”
赵玉灵已经不怎么听得进姜岁后头的话。
她心中鼓鼓,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
姜岁或许是突破口,可万一……她也不正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