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兰坐在王东强建材店二楼那间小小的“财务室”里，手指在计算器上噼里啪啦地按着，核对着一叠进货单。窗户开着，楼下切割瓷砖的噪音和灰尘一阵阵飘上来，但比起餐厅里油腻的油烟和客人的吆喝，她还是更喜欢这里。
四千块的工资，朝九晚五，不用站得腿肿，王东强还给她租了那间干净的小公寓。日子似乎正朝着她期望的方向滑去。只是心里某个角落，总还有些不踏实。李计划再不堪，至少知根知底。而王东强，像一本装帧华丽却只翻开了几页的书，好看，却看不清后面藏着什么。
桌上手机震了一下，是王东强发来的微信：“晚上陪我去趟万隆商场，见个客户，顺便给你挑件衣服。”
又是客户。兰兰撇撇嘴，回了句：“好。”
下班后，王东强开车来接她。他今天心情似乎不错，车里放着轻音乐，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着节拍。
“什么客户啊，还要去商场见？”兰兰状似随意地问。
“一个老朋友，带他太太过来选点建材，顺便逛逛。”王东强目视前方，语气平常，“他太太眼光好，帮你参谋参谋。”
到了万隆商场，灯火通明，空调冷气十足。王东强说的“客户”还没到，他带着兰兰在一楼珠宝区闲逛。金光璀璨的柜台里，项链、戒指、手镯在射灯下闪着诱人的光。兰兰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在一排排精致的首饰上流连。
“喜欢哪个？”王东强在她身边停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看看而已。”兰兰收回目光。这里的价格标签让她咋舌。
“看看怕什么。”王东强笑了笑，拉着她走到一个国际大牌的柜台前。穿着合体制服的柜员立刻露出职业化的甜美笑容。
“先生，女士，想看点什么？”
王东强没说话，目光在柜台里扫视，最后停留在一枚镶着一圈碎钻的铂金戒指上。“这个拿出来看看。”
柜员小心翼翼地将戒指取出，放在黑色的丝绒托盘上。钻石切割面折射出炫目的火彩。
“试试？”王东强对兰兰说。
兰兰的心跳漏了一拍。戒指？这意义似乎不太一样。她犹豫着，王东强已经拿起戒指，不由分说地拉过她的手。
他的手掌温热干燥，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冰凉的金属圈套上她的无名指，尺寸居然意外地合适。碎钻在她纤细的手指上闪烁着。
“挺配你的。”王东强端详着，语气满意。
柜员适时地微笑称赞：“女士手型真好，这款戒指是我们今年的爆款呢，寓意也很好，圈住幸福。”
圈住幸福……兰兰看着手指上那枚闪耀的戒指，心里有点乱。这进展是不是太快了？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在旁边响起：“哟，东强？这么巧！”
兰兰抬头，看到一个穿着香槟色连衣裙、拎着名牌包的女人挽着一个中年微胖的男人站在旁边。女人妆容精致，目光带着审视，在她和王东强身上，尤其是她手指那枚戒指上，来回扫视。
王东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但立刻恢复自然，松开兰兰的手，迎了上去：“张太太，张总！正说等你们呢。这位是……”他看向兰兰，语气自然地介绍，“我表妹，兰兰。刚从老家过来，我带她出来逛逛。”
表妹？
兰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手指上那枚刚刚还觉得璀璨的戒指，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只想立刻摘下来。她下意识地把戴着戒指的手背到了身后。
“表妹啊？”张太太拖长了语调，目光在兰兰年轻的脸庞和不太合身的旧裙子上转了一圈，嘴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东强你这表哥当得可真够体贴的，还带表妹来买戒指。”
王东强面不改色，哈哈一笑：“小孩子没见过世面，带她出来开开眼。张太太您眼光好，正好帮我们参谋参谋建材，您上次看中的那款大理石到货了……”
他熟练地把话题引开，和那张总寒暄起来，仿佛刚才那个亲昵地给她试戴戒指的男人只是她的幻觉。
兰兰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商场里嘈杂的人声和音乐仿佛都远去了，只剩下“表妹”那两个字的回音，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她看着王东强和那对夫妻谈笑风生的背影，看着他刚才拉过她的手，此刻正礼貌地比划着，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羞愤，难堪，还有一丝隐隐的不安和怀疑。
他为什么说她是表妹？是怕客户知道他们的关系影响生意？还是……另有原因？
张太太临走前，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兰兰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我懂。”
懂什么？兰兰攥紧了背在身后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那对夫妻走后，王东强转过身，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走到兰兰面前，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敷衍：“刚才那种场合，说是表妹方便些。你别多想。”
兰兰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你之前说，你离婚好几年了。”
王东强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舒展，语气坦然：“是啊，这还有假？怎么，不信我？”
“没有。”兰兰低下头，声音闷闷的。她把手从背后拿出来，想要摘下那枚戒指，却因为手抖，一时没弄下来。
王东强按住她的手：“戴着吧，挺好看的。算哥送你的见面礼。”
见面礼？一枚钻戒当见面礼？兰兰心里那点怀疑的芽，破土而出，迅速生长。她想起王东强从未带她见过任何家人朋友，想起他接电话时偶尔会走到一边压低声音，想起他对自己过去的婚姻总是含糊其辞……
“走吧，先去吃饭，客户差不多该到了。”王东强揽过她的肩膀，动作依旧自然，仿佛刚才那段插曲从未发生。
兰兰被他半推着往前走，手指上那枚戒指沉甸甸的，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一直凉到心里。
她看着商场光洁如镜的地面上，自己和王东强并肩而行的倒影，男的衣冠楚楚，女的年轻却带着一丝惶惑。这画面，看似和谐，底下却暗流涌动。
王东强的话，还能信几分？
那个所谓的“客户”张太太，意味深长的眼神，和那句“我懂”，像一根刺，扎进了兰兰的心里。
她原本以为抓住的是一根通往安稳生活的救命稻草，现在却开始怀疑，这根稻草下面，是不是隐藏着更深的、足以将她吞噬的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