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脉动极其微弱,仿佛来自世界尽头,又如同紧贴耳膜的心跳。它在绝对的“静默”中显得格外突兀,却又奇异地融入了这片死寂的韵律,成为“静”的一部分——一种沉睡的、厚重的、带着某种亘古威严的“静”。
李长乐屏息(意识层面的),将感知凝聚到极致,向脉动传来的方向延伸。
灰白色的尘埃在无形的规则中缓缓沉降,巨大的骸骨如同沉默的山脉。脉动源似乎在很深处,且被层层叠叠的“静默”场域削弱、过滤。他只能捕捉到那规律的、缓慢的“搏动”,却难以判断其性质。
危险?机遇?还是这片“静默壁垒”本身的核心机制?
铁匠和‘星火’依旧沉寂,无法提供分析。夏小暖的呼吸(意念波动)在“静默”浸润下稍微平稳,但仍未苏醒。周胖子亦然。
只能靠自己了。
李长乐挣扎着站起身。仅仅这个动作,就让他意识体再次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但比之前好了些许。“静默”环境似乎在缓慢修复着他存在的“基底”,虽然力量未复,但稳定性有所增强。
他看了一眼夏小暖和周胖子。将他们留在这里?不行,万一守墓人找到办法进来,或者这里另有危险。他必须带着他们一起行动,至少在找到更安全的地方或弄清脉动真相之前。
他再次将两人用最轻柔的方式“固定”在自己身边,然后,迈开虚浮的脚步,朝着脉动传来的方向,骸骨森林的更深处走去。
每一步都踏在厚厚的规则尘埃上,发出极其轻微的“簌簌”声,在这绝对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周围巨大骸骨的形态越来越怪异,有些如同折断的翅膀,有些像是凝固的思维触须,还有些则完全无法名状,只是呈现出纯粹的、令人不安的几何扭曲。
越是深入,“静默”的压迫感越强。那种感觉,并非窒息,而是仿佛自身的存在意义都在被缓慢地稀释、剥离,要归于这片永恒的寂静。李长乐不得不时刻紧守意识核心,默念“起源烙印”的存在,对抗这种同化。
脉动声也越发清晰。不再是单纯的心跳,而像是一种……缓慢的“呼吸”?带着某种沉重的、仿佛承载着无尽时光的韵律。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骸骨逐渐稀疏,灰白色尘埃的浓度却达到了顶点,几乎化为粘稠的雾气。视线(感知)严重受阻。
李长乐停下脚步,谨慎地向前“看去”。隐约间,他似乎看到雾气深处,有一个……巨大的“凹陷”?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雾气渐薄,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
那并非凹陷,而是一个……近乎垂直向下的、无边无际的“深渊”入口!
深渊的边缘,由无数更加巨大、古老、颜色近乎漆黑的规则骸骨层层叠叠、犬牙交错地构成,如同巨兽的獠牙,拱卫着这通往地心(或更深处)的裂口。深渊内部,并非黑暗,而是弥漫着一种更加深沉、更加粘稠的灰白色“静默之雾”,那规律的脉动,正从雾气的深处,稳定地传来。
站在深渊边缘向下望,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渺小与悸动感油然而生。仿佛下面沉睡着的,是整个图书馆被遗忘的、最古老的重量。
这就是“静默壁垒”的核心?一个通往更下层的深渊?
李长乐皱紧眉头。下去?以他们现在的状态,深入这未知的、明显更加危险的环境,无异于自杀。但不下去?脉动源就在下面,或许隐藏着离开的路径,或与“初火”相关的线索,也可能潜伏着无法想象的恐怖。
他需要更多信息。
他蹲下身,仔细检查深渊边缘的骸骨和地面。骸骨冰冷得刺骨,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类似冰晶的惰性规则凝结物。地面上,除了厚厚的尘埃,似乎……有一些痕迹?
并非脚印,而是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被什么沉重物体长久“挤压”或“摩擦”留下的浅痕,断断续续,沿着深渊边缘,向左侧延伸。
李长乐心中一动。有东西在这里活动过?或者说,被拖行过?
他沿着浅痕小心地追踪。痕迹很旧,几乎被尘埃覆盖,但在这种万年不变的静寂中,任何一点扰动痕迹都显得格外醒目。
追踪了大约百米,痕迹在一面异常平滑、高耸的黑色骨壁前消失了。骨壁上,隐约有一些……刻痕?
李长乐靠近观察。那不是天然形成的纹理,而是人工(或某种智慧存在)留下的印记!刻痕极其古老、抽象,但依稀能辨认出一些重复的图案:一个向下的箭头,一个类似锁链或绳索缠绕的符号,还有一个……残缺的、有点像沙漏,又有点像天平的东西。
在这些刻痕旁边,还有几行更加细小、几乎磨灭的文字。那不是图书馆通用的信息编码,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艰涩的符号文字。李长乐完全不认识。
“铁匠……能识别吗?”他尝试唤醒嵌合中的铁匠。
沉寂的意识中,铁匠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回应:“……古老禁文……‘守墓人’早期使用的……铭刻……大意是……‘赎罪之阶’……‘背负静默’……‘直至双月再临’……”
赎罪之阶?背负静默?双月再临?
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透露出不祥与神秘。
“双月……是指什么?”李长乐追问。
“……不知道……图书馆早期的神话或隐喻……可能指代……某种周期……或……状态转换……”铁匠的声音更加虚弱,显然这次强行回应消耗很大。
李长乐不再勉强铁匠。他凝视着这些刻痕和文字,又回头看了看那深不见底的深渊和其中传来的脉动。
赎罪之阶……难道这深渊,是某种“受罚”或“苦修”的通道?那些痕迹,是“背负静默”者留下的?
如果是这样,深渊下方,可能并非绝地,而是……通往某个特定区域的路径?甚至可能是离开“古骸区”的另一条路?“双月再临”是否意味着出口或某种转机的条件?
风险依然巨大,但留在原地也非长久之计。守墓人可能还在外围徘徊,他们也需要尽快恢复和找到出路。
他需要做一个决定。
李长乐回到夏小暖和周胖子身边,再次检查他们的状态。夏小暖在“静默”浸润下似乎好了一点,但远未到能行动的程度。周胖子依旧如故。
他盘膝坐下,决定先借助这里的环境,尽可能恢复一些力量,同时更仔细地感知深渊下方的情况。
他将意识沉入“起源烙印”,不再抗拒,而是主动引导自身去契合这片“静默”。渐渐地,他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块沉入深海的石头,意识扩散开来,与周围粘稠的“静默之雾”产生了更深层的交融。
在这种奇特的交融状态下,他对深渊下方脉动的感知,忽然变得清晰了许多!
那不仅仅是规律的搏动,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些……极其微弱的、破碎的信息流!如同从极深的水底浮上来的气泡,破裂时释放出一点点被压缩的“声音”。
他努力捕捉这些碎片。
“……好重……”
“……永恒的……寂静……”
“……罪……偿还不清……”
“……光……在哪里……”
“……双月……何时……”
“……下面……更冷……”
这些碎片充满了痛苦、迷茫、疲惫,以及一丝渺茫的期盼。像是某个(或某些)意识在漫长时间里发出的、被“静默”环境记录下来的“回响”。
确实有(或曾有)智慧存在在下面!而且似乎在承受着什么!
李长乐心中一凛。是“守墓人”的同类?还是其他被囚禁于此的存在?
他继续感知,试图捕捉更多信息,或者寻找脉动中是否隐藏着规则结构或路径的线索。
时间一点点过去(尽管这里的时间感很模糊)。李长乐的力量恢复了一点点,虽然距离战斗还差得远,但至少行动不再那么吃力。夏小暖的眉头又舒展了一些,周胖子的意识光芒似乎也稳定了一丁点。
就在他准备结束调息,做出最终决定时——
深渊下方的脉动,突然发生了变化!
那规律的搏动,猛地加快了一拍!紧接着,从深渊深处,一股远比之前清晰、强烈的“信息流”如同井喷般汹涌而上!这一次,不再是破碎的呓语,而是一段相对完整、充满惊恐和绝望的意念:
“它们醒了!下面的‘东西’醒了!快跑!离开阶梯!回……回……”
信息流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东西强行掐断。
与此同时,深渊中传来的脉动骤然变得紊乱、急促!粘稠的灰白雾气开始剧烈翻涌!一股冰冷、腐朽、带着无尽岁月沉淀下来的恶意与饥饿感的庞大意志,如同苏醒的巨兽,从深渊的最深处缓缓“抬头”,锁定了上方!
李长乐全身的寒毛(意识应激)瞬间倒竖!极度危险的警兆如同冰水浇头!
“下面有东西!被惊醒了!”他猛地睁开眼,一跃而起,甚至顾不上身体的剧痛,一把抄起夏小暖和周胖子!
跑!必须立刻离开深渊边缘!
然而,就在他转身欲逃的瞬间——
轰隆隆隆!!!
整个“静默壁垒”剧烈震动起来!他们来时的那片骸骨森林方向,传来了连绵不绝的、仿佛天崩地裂般的巨响!无数巨大的骸骨在震颤中崩塌、碎裂!灰白色尘埃如同海啸般冲天而起!
一个庞大、佝偻、缠绕着沸腾暗红能量的身影,正以无可阻挡的狂暴姿态,强行撞碎层层骸骨,朝着深渊方向猛冲而来!
守墓人!它竟然不顾“静默壁垒”的克制,强行闯进来了!看它那疯狂的气势和周身暴走的暗红能量,显然已经不惜代价,要在他被环境彻底拖垮前,抓住李长乐,夺取最后可能存在的“希望”!
前有苏醒的深渊恐怖,后有疯狂追击的守墓人!
绝境!
李长乐瞳孔紧缩,目光急速扫视。左侧是平滑的黑色骨壁和古老刻痕,右侧是崩塌的骸骨森林和冲来的守墓人,前方是翻涌的深渊,后方……是绝路。
刻痕……“赎罪之阶”……向下?
没有选择了!
李长乐一咬牙,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芒。他不再犹豫,朝着那面刻有古老符号的黑色骨壁,用尽刚刚恢复的全部力量,狠狠撞了过去!
他赌那刻痕不仅仅是标记,而是……某种通道或机关的暗示!
就在他的身体(意识体)接触到黑色骨壁的刹那——
骨壁上那些古老的刻痕骤然亮起!散发出一种冰冷的、银灰色的光芒!光芒交织,瞬间形成了一个将李长乐三人笼罩在内的奇异符文!
下一刻,天旋地转!
李长乐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拉长、压缩,然后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拖拽着,沿着黑色骨壁的表面……向下滑去!不,不是滑,更像是被镶嵌进了骨壁内部一条预设的、垂直向下的“滑道”中!
眼前光影飞逝,耳边(感知中)是急速下坠的呼啸和骨壁内部传来的、沉闷的规则摩擦声。
守墓人狂暴的身影冲到了深渊边缘,却只看到黑色骨壁上光芒一闪而逝,以及李长乐等人消失的最后残影。它发出不甘到极致的咆哮,暗红锁链疯狂抽打骨壁,却只激起一片冰冷的银灰反光,无法破坏分毫。
而深渊之下,那苏醒的恐怖意志似乎也察觉到了上方的动静和“滑道”的开启,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充满贪婪的低吼,更加剧烈的震动从深渊深处传来。
李长乐在急速下坠中,紧紧护住同伴。他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往何处,是“赎罪之阶”的尽头,还是另一个未知的绝地。
但无论如何,他们暂时摆脱了守墓人,也(希望)避开了深渊中刚刚苏醒的恐怖。
眼前是无尽的黑暗与银灰流光交织的通道,身体在失重与规则挤压中承受着痛苦。
坠落。
向着“静默壁垒”的更深处,向着那刻痕所指向的、“双月”或许存在的方向,不断坠落。
而在他的意识深处,那段关于“初火”的警告,与此刻绝境中的坠落感交织在一起,仿佛预示着他正不可避免地,坠向某个早已注定的、充满禁忌与危险的……真相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