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卷着寒意掠过紫禁城的琉璃瓦,将御书房的窗棂吹得微微作响。皇帝放下手中的朱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落在案头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上,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近半年来,他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早年征战留下的旧疾,伴着年岁渐长愈发明显,时常胸闷气短,精神也大不如前。
朝堂之上,虽依旧是他一言九鼎,可底下那些暗流涌动,却如蛛网上的丝线般,密密麻麻缠绕过来,让他难以全然掌控。
皇帝年近六旬,膝下皇子虽多,可真正成年且有竞争力的,唯有三位。
嫡出的二皇子赵珩,乃是皇后所生,身份最为尊贵。可惜自幼体弱多病,常年汤药不离口,性子也温顺怯懦,缺乏帝王应有的魄力。
皇后娘家是手握兵权的镇国大将军府,虽一心想扶持嫡子登基,却碍于二皇子的身子骨,行事始终束手束脚,只能暗中联络朝臣,积蓄力量。
庶长子赵瑾,是最早成年的皇子,早年跟随沈砚出征辽东,立下过不少军功,在军中颇有威望。
他母妃是深受皇帝宠爱的淑妃,背后有外戚与军中将领支持,朝堂上的支持者也最多,行事向来张扬,夺嫡的野心几乎摆在明面上。
三皇子赵琰,聪慧过人,自幼饱读诗书,心思缜密,看问题往往一针见血。
可他母妃出身低微,只是宫中一名普通宫女,母族毫无势力可言,在朝堂上根基薄弱,一直显得默默无闻。
可谁也不知,这位看似低调的三皇子,暗中早已网罗了不少寒门士子与不得志的官员,形成了一股隐秘的力量。
随着皇帝身体日渐衰弱,这三位皇子之间的夺嫡暗战,早已从暗处蔓延到明面上,白热化到了极点。
朝堂之上,官员们纷纷站队,形成了三大派系,明争暗斗,互相倾轧。而身处风暴中心之外,却又手握巨大影响力的镇国公沈砚,自然成了各方势力争相拉拢的对象。
沈砚回京荣养,看似不问政事,可谁也不敢小觑这位曾镇守辽东十载、手握重兵、威望极高的国公爷。
他麾下的旧部遍布军中,尤其是在辽东一带,影响力根深蒂固。若是能得到沈砚的支持,无疑是为夺嫡之路增添了一枚重量级的砝码。
最先行动的是庶长子赵瑾。他借着昔日与沈砚并肩作战的情谊,派人送来了一柄西域进贡的弯刀,刀鞘镶嵌着七颗硕大的红宝石,锋利无比,据说是昔日西域可汗的随身之物。
送礼的使者是赵瑾的贴身副将,曾也是沈砚的旧部。
他恭敬地将弯刀呈上,笑道:“国公爷,殿下说,这柄弯刀您当年在辽东征战时或许能用得上,如今虽已荣养,可殿下感念您的赫赫战功,特意将此宝赠予您,聊表敬意。”
沈砚坐在廊下,目光落在弯刀上,淡淡道:“殿下的心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如今年老体衰,早已不复当年之勇,这等利器,于我而言无用。你替我谢过殿下,将弯刀原封不动地带回去吧。”
使者一愣,连忙劝道:“国公爷,这可是殿下的一片心意,您若是不收,殿下怕是会伤心的。而且殿下说了,您若是有任何需要,尽管开口,殿下必定鼎力相助。”
“相助?”沈砚抬眸,目光平静却带着一丝威慑力,“我如今只需读书赏花,安度晚年,无需任何人相助。告诉殿下,朝堂之事,我已无心过问,还请殿下不必再费心了。”
使者见沈砚态度坚决,不敢再多言,只能悻悻地带着弯刀离去。
没过几日,二皇子赵珩的母族,镇国大将军府便派人来了。
这次送来的不是利器,而是一株千年人参,据说采自长白山深处,是极品的滋补药材,价值连城。同时,还带来了皇后的口谕,邀请沈砚的子侄前往将军府赴宴,意在结交。
沈砚依旧是老样子,人参原封不动地收下,却转手让人上缴了内库,理由是“陛下赏赐的滋补品已然够用,不敢再私藏如此珍贵之物”。
至于子侄赴宴之事,他则以“子侄年幼,顽劣不堪,恐惊扰皇后与殿下”为由,婉言拒绝了。
大将军府的人碰了个软钉子,心中不甘,却也无可奈何。沈砚此举,既给了皇后面子,又明确拒绝了拉拢,让他们找不到任何发难的理由。
三位皇子中,最晚有所动作的是三皇子赵琰。他没有像两位兄长那样直接送礼或邀宴,而是先派了人暗中观察沈砚的动向,了解他的喜好与禁忌。
当得知沈砚对所有拉拢都一概拒绝,且将礼物悉数上缴内库后,赵琰陷入了沉思。
“殿下,沈国公态度坚决,油盐不进,直接拉拢怕是行不通。”幕僚徐先生站在一旁,缓缓道。
赵琰端着茶杯,轻轻摩挲着杯壁:“沈国公身经百战,心思缜密,岂会轻易站队?两位兄长的手段太过直接,反而引起了他的警惕。想要拉拢他,必须另辟蹊径。”
“另辟蹊径?”徐先生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殿下,臣倒有一计。沈国公虽不问政事,可他并非孤立无援。江南有一位巨商苏妙,您可曾听说过?”
“苏妙?”赵琰眉头微蹙,“略有耳闻,据说此人是江南商界的传奇人物,年纪轻轻便创下了庞大的商业版图,垄断了江南的丝绸与茶叶贸易,甚至还涉足海外,与南洋诸国都有生意往来。只是,她与沈国公之间,有何关联?”
“殿下有所不知,”徐先生压低声音,“这苏妙的父亲,曾是沈国公的部下,当年在辽东战死,沈国公念其忠义,对苏妙多有照拂。后来苏妙前往江南经商,初期也曾得到过沈国公暗中的支持。
只是这些年,苏妙生意越做越大,翅膀硬了,与沈国公的关系也变得微妙起来,既相互扶持,又保持着距离。”
赵琰眼中一亮:“你的意思是,从苏妙下手?”
“正是。”徐先生点头,“沈国公本人油盐不进,可苏妙不同。她是商人,逐利是本性。
而且她在海外有庞大的商业网络,能接触到许多海外情报,这对殿下夺嫡之路,或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我们可以主动向苏妙抛出橄榄枝,与她进行商业合作,给予她足够的利益,同时借助她的海外情报网络,收集各方信息。
如此一来,既能与苏妙建立联系,又能通过她,间接影响沈国公的决策,形成一种间接联盟。”
赵琰沉吟片刻,眼中露出赞许之色:“此计甚妙!沈国公对苏妙有恩,苏妙若是与我们合作,沈国公即便不直接表态,也定会看在眼里。
而且这种间接的联系,不易引起皇帝与其他皇子的警惕,堪称一步奇兵。”
“殿下英明。”徐先生躬身道,“臣已让人备好厚礼,并拟定了一份商业合作计划书,愿意将京城的绸缎生意与部分海外贸易渠道交给苏妙打理,相信她不会拒绝这样的诱惑。”
“好,此事便交由你去办。”赵琰果断道,“切记,行事一定要隐秘,不可打草惊蛇。”
“臣明白。”
几日后,一艘来自京城的商船悄然抵达了江南苏州府。船上的主事人,正是徐先生的心腹幕僚。他没有直接登门拜访苏妙,而是通过江南商界的一位中间人,递上了拜帖,希望能与苏妙面谈一笔“大生意”。
苏妙此时正在苏州府的别院处理事务。她年约二十七八,身着一身素雅的湖蓝色锦裙,容貌清丽,气质温婉,可那双眼睛里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精明与沉稳。
得知京城有人前来谈生意,且点名要与她面谈,苏妙心中微动。
“可知来人是什么身份?”苏妙问道。
心腹侍女回道:“听中间人说,来人是京城一位大人物的幕僚,具体身份不便透露。只是说,带来的生意涉及京城与海外,利润丰厚,只愿与苏东家亲自洽谈。”
苏妙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大人物的幕僚?如今京城的大人物,除了几位皇子,还能有谁?”
她心中已然有了猜测。这些日子,京城的夺嫡之争闹得沸沸扬扬,她身在江南,也有所耳闻。
沈砚回京后被各方拉拢的事情,她也通过情报渠道知晓。如今有人从京城来,点名要与她谈生意,十有八九是冲着沈砚来的。
“请他到别院的密室相见。”苏妙吩咐道。
当日傍晚,那位京城幕僚便来到了苏妙的别院。密室之中,双方分主宾落座。幕僚没有绕弯子,直接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以及三皇子赵琰的意图。
“苏东家,”幕僚开门见山,“我家殿下十分欣赏苏东家的商业才能,也知晓苏东家与镇国公的渊源。此次前来,是想与苏东家达成一项合作。
殿下愿意将京城的绸缎专营权与南洋的三条贸易航线交给苏东家打理,条件是,苏东家需为殿下提供海外的各类情报,同时,在合适的时机,能为殿下与镇国公之间搭建一座沟通的桥梁。”
苏妙端着茶杯,神色平静地听着,没有立刻表态。她心中清楚,这不仅仅是一笔商业合作,更是一场政治赌博。
三皇子赵琰看似势弱,可能想出如此迂回的计策,足见其心思深沉,绝非等闲之辈。而与皇子合作,一旦成功,便能获得巨大的利益,可一旦失败,便是万劫不复。
“大人,”苏妙缓缓开口,“三皇子的诚意,我感受到了。京城的绸缎专营权与南洋贸易航线,确实是一笔诱人的生意。
只是,我苏妙虽是商人,却也知晓其中的风险。与皇子合作,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
而且,镇国公早已表明态度,不问政事,我即便想搭建桥梁,恐怕也无能为力。”
“苏东家顾虑的,殿下都明白。”幕僚笑道,“殿下只是希望与苏东家建立合作关系,并非要苏东家立刻做出决断。
至于镇国公那边,殿下也没有要求苏东家立刻说服他,只是希望苏东家能在适当的时候,让镇国公知晓殿下的心意。
至于风险,殿下可以保证,在合作期间,定会全力保护苏东家的商业利益,绝不会让苏东家陷入险境。”
苏妙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好,我可以答应与三皇子合作。商业上的事宜,我会让人与大人详谈。至于海外情报,我会尽力收集。
但关于镇国公,我只能代为转达心意,至于他如何决定,我无法保证。”
“足够了。”幕僚大喜,“苏东家果然是爽快人。合作愉快!”
送走幕僚后,苏妙立刻让人备了一份密信,详细说明了三皇子的意图与合作条件,派人快马加鞭送往京城镇国公府。
沈砚收到密信时,正在密室中查看最新的情报。他展开信纸,仔细阅读着,神色平静无波。待看完信后,他将信纸放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苏妙……三皇子……”沈砚低声呢喃,指尖轻轻敲击着案桌。
三皇子这一步棋,确实出乎他的意料。没有直接拉拢,而是从苏妙下手,通过商业合作与情报交换,建立间接联系,既隐蔽又高明。这足以说明,三皇子身边有能人,且其本人也绝非表面那般温顺无害。
“国公,苏东家那边,是否需要回复?”影现身问道。
沈砚抬眸,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淡淡道:“回四个字。”
“哪四个字?”
“待价而沽。”
影躬身应道:“属下明白。”
看着影离去的身影,沈砚走到舆图前,目光落在京城的位置。三位皇子各有盘算,各方势力暗流涌动,这盘棋,已经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沈砚虽暂避锋芒,可并非真的要归隐山林。如今各方势力都在拉拢他,正是他积蓄力量、等待时机的最佳时刻。
待价而沽,不仅仅是对三皇子的回应,也是他对当前局势的态度。他要做的,就是在这场夺嫡之争中,保持中立,观察各方动向,等待那个最值得下注的人,然后一击即中。
窗外,秋风依旧,可国公府中的暗流,却比京城的夺嫡之争,更加汹涌。而这场以天下为棋盘,以万民为棋子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沈砚知道,他很快,就要真正入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