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侠号”降落在冥王星冰冷的荒原之上，引擎的余温在氮冰表面激起一阵白雾。陈光与苏琳溪走下舷梯，在那座宏伟的人类文明博物馆前，见到了那位独自守望末日的老人。
陈光和苏琳溪快步上前，两人不约而同地整理了一下稍显凌乱的纳米作战服，随后恭敬地向老人鞠了一躬。
“罗辑先生，晚辈陈光、苏琳溪，冒昧打扰。”陈光的语气中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敬重，这种敬重源于这位老人身上那种承载了两个文明重量的沧桑感。
罗辑微微一怔，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他拄着拐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两个年轻人。
“有趣，真是有趣。”罗辑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慈祥笑容，那是一种长辈看到出息后辈时的欣慰，“在这个时代，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像你们这样懂礼貌的孩子了。掩体世界的年轻人们，大多浮躁、自私，他们的眼里只有享乐和生存的焦虑，却唯独少了那份对他人的尊重。”
他叹了口气，看向了遥远的过去：“你们身上的气息，让我想起了四个世纪前，那个虽然危机四伏，但人们依然保有温情与礼仪的黄金时代。看来，你们并非来自这个已经崩坏的世界。”
“是的，先生。”苏琳溪诚恳地说道，“我们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是一场意外让我们来到了这里。请问，太阳系到底发生了什么？”
罗辑转过身，面向那片正在不断坍塌的星空。
“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长到足以让人类从幼稚走向衰老。”罗辑平缓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冥王星上回荡。
“四百年前，一个名为‘红岸’的基地向宇宙发出了信号，引来了四光年外的三体文明。为了遏制地球科技的发展，他们发射了‘智子’锁死了我们的基础物理。为了对抗‘思维透明’的三体人，人类启动了‘面壁计划’，我有幸成为了其中之一。”
老人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沉重的历史基石。
“我悟出了‘黑暗森林’法则，利用这个宇宙公理，我以向全宇宙广播三体星系坐标为威胁，建立了长达半个世纪的威慑纪元。那时，我手握利剑，让两个世界在恐怖的平衡中保持了和平。但人类终究是傲慢且健忘的，他们选出了代表‘爱’的程心接替我。威慑终止的那一刻，三体人发动了攻击。”
罗辑指了指远处那艘正以光速逃离的“星环”号，发出了一丝苦涩的笑。
“后来，‘万有引力’号广播了三体星系的坐标，三体世界被摧毁了。人类以为自己安全了，躲进了木星背后的掩体世界。但我们都太天真了，在更高等级的文明眼中，“毁灭你，与你何干？”他们甚至不屑于用光粒来定点清除，而是直接扔了一块‘二向箔’。”
“那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罗辑指着那片绚烂而恐怖的二维画卷，“它会将整个太阳系的空间结构由三维坍缩至二维。所有的高度都将消失，一切都将成为一幅画，永远地凝固。这就是我们人类的结局。”
听完这段波澜壮阔却又无比悲凉的历史，陈光和苏琳溪久久无言。
“太可惜了……”苏琳溪看着那座巍峨的博物馆，眼中满是不舍，“这里面收藏了人类几千年的文明结晶，难道都要变成那张纸上的一滴油墨吗？”
她眼神热切地看着罗辑：“罗辑先生，跟我们走吧！我们的飞船拥有时空跳跃的能力，我们可以带您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二向箔，没有黑暗森林法则的世界！这些艺术品，我们也可以带走一部分，给人类文明留个火种！”
罗辑笑着摇了摇头，那笑容里有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
“孩子，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老了，我是这个文明的守墓人。墓地都要没了，守墓人又怎么能独活？我就留在这里，陪着这幅画，挺好。”
他挥了挥手：“不过，这些东西，与其陪我一起变成画，不如让你们带走。去吧，能拿多少拿多少，算是留个念想。”
“真的吗？！”
苏琳溪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那是属于金融天才看到“被低估资产”时的狂热。
“舰灵！干活了！”
“噢！我的上帝！终于等到这个指令了！”舰灵那兴奋的电子音在通讯频道里炸响，“这简直是宇宙级的大采购！我都快忍不住要用牵引光束来个‘鲸吞’了！达芬奇！梵高！毕加索！宝贝们，爸爸来了！”
陈光无奈地看着这两个瞬间切换到“进货模式”的家伙，只见苏琳溪在舰灵的指引下，如同一阵旋风般冲进了博物馆。
“《星空》！收走！《大卫》像？太沉了……算了，切下来个头带走！《清明上河图》？必须带走！舰灵，把那个展示柜整个搬空！”
不到十分钟，博物馆里几个最珍贵的展厅就像是被蝗虫过境一般。
苏琳溪气喘吁吁地跑回罗辑面前，手里还紧紧抱着几卷画轴，她指着博物馆大厅中央那幅蒙娜丽莎的微笑，试探着问：“罗辑先生，那个也能带走吗？”
罗辑看着那幅画，眼中流露出一丝温柔。
“那个，留给我吧。”老人轻声说，“我想在最后时刻，看着她笑。”
“好。”苏琳溪郑重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陈光似乎顿悟到了什么，突然大喊一声：“等等！”
他的声音在稀薄的大气中显得格外突兀。
“二向箔的扩张速度……它是恒定的光速！”陈光的双眼因为极度的专注而布满血丝，阳瞳的量子核心正在超负荷运转，“舰灵，把之前在《星际迷航》宇宙学到的曲率驱动公式调出来！还有《沙丘》里的空间折叠算法！”
“先生，您想干什么？”舰灵一边往货仓里塞古董，一边疑惑地问，“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再晚一点，咱们的飞船屁股就要被压扁了。”
“不，我不走。”
陈光转过身，看向罗辑，又看向苏琳溪，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
“罗辑先生，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能改变空间的曲率，能不能阻止它？”
罗辑愣了一下，随即苦笑：“理论上，只有光速飞船的曲率航迹能降低光速，形成‘黑域’，也就是低光速黑洞，才能在内部幸存。但那是为了把我们自己关起来，而不是阻止二向箔。”
“不！我不是要造黑域！”陈光的手在空中飞快地比划着，“二向箔是靠吞噬三维空间的厚度来扩张的。如果我们能把太阳系周围的空间‘折叠’起来呢？就像包饺子一样！”
“包饺子？”苏琳溪和罗辑都听傻了。
“对！利用曲率引擎的最高功率，不是为了逃逸，而是为了‘缝合’！”陈光的语速越来越快，思路也越来越清晰，“我们在《沙丘》里学过怎么在不稳定的空间里导航，在《星战》里拿到了提供无限能源的凯伯水晶，在《星际迷航》里学会了如何制造可控的曲率泡！”
“如果我们将飞船设定为一个超高频的‘针头’，利用反物质引擎的爆发力，绕着太阳系做疯狂的环形跃迁！每一次跃迁都在空间上打一个‘结’，改变局部的曲率常数！”
“我们要用曲率轨迹，制造一个闭环的莫比乌斯环带，把二向箔扩张的路径……给它‘掰弯’！让它自己吞噬自己！让它在一个封闭的循环空间里无限跌落，却永远出不来！”
舰灵的处理器显然宕机了半秒，然后爆发出一阵尖叫：“船长！这简直是天才！或者是疯子！这需要飞船在毫秒级的时间内完成数亿次微型跃迁！我们的结构会散架的！而且这需要极其庞大的能量引导！”
“能量我有！”苏琳溪一步跨到陈光身边，她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我有阴瞳！还有那两颗凯伯水晶！我可以作为能量的增幅器和稳定器！把我的精神力灌注进飞船的导航系统！”
“这太疯狂了……”罗辑看着这两个年轻人，他那颗早已坦然接受死亡的心，竟然再次被希望点燃。
“不试试怎么知道？”陈光一把拉起苏琳溪的手，“走！”
两人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向着“游侠号”狂奔而去。冥王星的重力很低，他们每一步都跨越数米，像是在低空飞行。
“舰灵！预热引擎！把所有护盾能量都转到曲率发生器上！”陈光在通讯器里大吼，“我们要去给这个二维化的宇宙打个结！”
“遵命，疯子船长！既然要死，那就死得壮烈点！本AI豁出去了！”
苏琳溪一边奔跑，一边从怀里掏出那两颗在这个昏暗世界里熠熠生辉的凯伯水晶。
“陈光，我相信你。”她在风中大喊，“我们能做到！我们一定能救下这个太阳系！”
罗辑站在博物馆的台阶上，看着那艘银色的飞船尾部喷射出耀眼的蓝光，如同一把逆流而上的利剑，冲向了那张正在吞噬世界的画卷。
老人的视线模糊了，两行浑浊的热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流下。
四百年了，他独自一人背负着两个世界的命运，在黑暗森林中孤独地守望。他以为人类的血性早已在安逸中消磨殆尽，以为自己将在绝望中迎来终结。
却没想到，在最后时刻，有两个来自异乡的孩子，试图为这个必死的文明，搏出一线生机。
他颤抖着举起双手，对着虚无的空气，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嘶吼：
“智子！我知道你在看着！如果你还念及我们这几个世纪的‘交情’，如果你还想看到不一样的结局……”
“帮帮他们！把你们所有的计算力，都借给他们！”
虚空中，没有任何回应。
但在“游侠号”的主控屏幕上，原本代表着“算力不足”的红色警报，突然闪烁了一下，随后变成了绿色。
一行细小的日文字符，在屏幕角落一闪而过：“祝君武运昌隆。”
“游侠号”化作一道肉眼无法捕捉的流光，冲入了那片正在坍塌的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