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石机绞索崩开的嘶吼里,灌满石油与易燃物的陶瓮如陨星撞向潼关。
陶瓮触壁碎裂的刹那,火油泼溅在青灰色的城砖上,火星一沾便腾起半人高的火舌,顺着木梁与绳网疯窜,转瞬就将潼关城头裹进一片烈焰。
李肃的战袍下摆被油星燎着,他反手挥剑斩断布帛,踉跄后退时厉声嘶吼:“退!快退下关墙!”
目光扫过那黑漆漆的油迹,瞳孔骤缩,“是石脂!这群泥腿子,竟寻到了这等凶物,还攒下了如此多的量!”
他怎会知晓,人民军在上郡的荒原里掘出石油矿脉,熬了好几年,从摸索开采到炼制火油,早将这地底的“黑火”磨成了破城的利刃。
军阵前,参谋王红先站在高台上,大嗓门顺着风灌进将士们耳朵里:“同志们,都回头瞅瞅!咱身后是老婆孩子热炕头,是咱好不容易挣来的好日子!
董魔王要是再打过来,这好日子就得让他的铁蹄踩个稀巴烂!今天我就问三句话,你们都给我大声答!”
“第一问,家里的父母孩子有人照应不?”
“有!”吼声跟打雷似的,震得地都轻轻晃。
“第二问,你们愿不愿意为了护着老百姓,把命扔在这潼关跟前?”
“愿!”成千上万人的喊声,把战场上的安静一下子冲没了。
“第三问,前面就是火海刀山,你们敢不敢冲?”
“敢!”吼声震得周遭的空气都在颤,士兵们胸膛挺得笔直,眼神里燃着火,仿佛下一秒就要扑向潼关的烈焰。
此时,赵霜按剑上前,扫过面前一张张坚毅的脸:“我就一句话:我赵霜,将带头冲锋!”
士兵们齐声应和,喊得青筋暴起:“愿随将军死战!”
言罢,赵霜转身看向彭虎,扬了扬下巴指向潼关:“所有黑弹,全抛出去!一个都别留!”
“好!”彭虎猛地挥手,喉间滚出一声沉喝。
投石机再次发出震耳的轰鸣,陶瓮接二连三地砸在潼关城头,黑黢黢的火油混着硫磺浆顺着城砖缝隙四下流淌,在墙面上织成一张黏腻的黑网。
等最后一枚装油的陶瓮落地,阵前的飞天弩车便借着轮轴向前碾去,弩手们麻利地点燃箭杆上浸满火油的布条,火星在箭杆上滋滋作响。
彭虎转头看向赵霜,眼中带着请示的神色。
赵霜沉重点头,抬手一指城头。
“放!”彭虎一声令下,吼声干脆利落。
万箭破空的刹那,箭杆上的火焰拖出长长的红芒,如倾盆火雨般砸向潼关。
潼关城头瞬间腾起冲天烈焰,火舌卷着油液疯狂窜动,转眼就把半个关墙裹进火狱。
没来得及撤退的董军被火浪吞噬,凄厉的哀嚎和惨叫此起彼伏,有人在火里打滚挣扎,转眼就被烧得没了声息。
侥幸撤下关墙的士兵,慌不迭地扒下沾了石油的盔甲,扔在地上还在滋滋冒火,他们一个个脸色煞白、战战兢兢地缩在一旁,却没一个人敢转身逃跑——李肃早已提剑立在阵前,逼着他们重新列队,黑沉的眼神扫过众人,只撂下一句:“敢乱者,斩!”
“井阑,推上去!”赵霜望着城头的熊熊烈火,吼道。
亲卫拽住他的甲胄,急声道:“将军,火势正猛,待火小些再冲啊!”
“等火灭了,董贼就把口子堵死了!”赵霜一把甩开亲卫的手,抄起水囊将外袍浇得透湿,裹在身上,又扯过浸了水的布巾捂住口鼻,“今日,便是烧穿这潼关,也要踏进去!”
彭虎也迅速裹上湿袍,沉声道:“这火中冲关的法子,咱们练了百八十遍,有门道,不是硬拼。我带突击队先上,凿开一道口子!”
“好!”赵霜重重点头。
井阑的轱辘碾着焦土逼近潼关,彭虎蹲在踏板上,手指挨个扯紧将士们湿袍的领口,又拍了拍他们捂在口鼻上的布巾,沉声道:“记住演练的规矩,湿布要扎紧,别让热气钻进去;脚踩城砖的阴面,那处烧得轻,避开泛着红光的铁器,一步都不能错。”
他指尖划过自己被火燎得发焦的眉骨,眼底映着城头的火光:“上次演练,老三就是因为踩了烧红的箭垛,整条胳膊都废了,这仗不是蛮干,得用脑子。”
将士们纷纷点头,手按在刀柄上,掌心的汗混着水汽往下淌。
待踏板搭上垛口,彭虎先探身扫了眼选定的突破口——原本只是几缕小火苗的砖缝,此刻竟突然腾起丈高火墙,油液被热风一裹,瞬间爆燃,火舌卷着火星朝突击队扑来。
“小心!”一名年轻士兵嘶吼着扑上前,用自己裹着湿袍的后背死死抵住喷薄的火焰,湿袍瞬间被烤得焦黑,滋滋冒着白烟。他闷哼一声,身体被火浪推得狠狠撞在城砖上,却仍死死挡着,冲着彭虎喊:“将军,冲!”
彭虎目眦欲裂,却来不及回头,只能攥紧长刀,踩着士兵撑出的那片狭小空隙跃上城垛:“跟我冲!踩着我的脚印走!”
火舌在他身侧狂舞,烧焦的布屑从肩头飘落,他的身影在火狱里时隐时现,长刀劈砍间带起的劲风掀动着火浪,身后的将士踩着牺牲战友的血迹,跟着他在烈焰中撕开一道血路。
当彭虎从火墙后冲出的那一刻,董军士兵都看呆了——他的湿袍已烧得只剩半截,裸露的胳膊被燎出大片血泡,手中的长刀却依旧高举,火焰在他周身翻涌,像一尊从炼狱里走出来的战神。
董军士兵缩在墙根,一个个面如死灰,手中的兵器抖得叮当响。
李肃等老将强撑着站在阵前,先是被这火海中的身影惊得瞳孔一缩,握着剑柄的手不自觉地收紧,纵使是身经百战的他们,也不由得心头一寒,指尖甚至微微发颤。
“他们是人是鬼?”有士兵颤声低语,这声怯怯的疑问像石子投进死水,瞬间让董军的恐慌蔓延开来,不少人开始往后挪脚。
李肃猛地回神,见军心已然动摇,心头火起,眼中凶光暴涨,扬手拔剑,随即厉声吼道:“反杀!趁他们刚上来,立足未稳,给我冲!敢后退者,斩!”
一名小将被火浪逼得连连后退,见状跪地叩首:“将军,火势太烈,此时冲上去,便是送死啊!”
“火灭了,潼关就没了!”李肃双目赤红,抬脚将小将踹翻在地,长剑直指冲来的人民军,声音狠戾如刀,“冲!谁退,我先斩了谁!”
董军士兵被督战队的刀兵逼着,只得硬着头皮嘶吼着扑向人民军。
刀光剑影交错,喊杀声、惨叫声、火焰的噼啪声瞬间搅成一团,潼关城头的厮杀,就此陷入最惨烈的境地——倒下的人,多半不是被刀刃劈中,而是被蔓延的火舌卷住,皮肉烧焦的焦糊味混着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令人作呕。
董军被逼到绝境,也爆发出了狠劲,刀刀往要害砍去。
可人民军的打法更烈,往往是迎着刀锋扑上去,手中的短刀捅进敌人胸膛的同时,拽着对方滚向火团,同归于尽的架势,让董军的攻势生生滞了几分。
李肃在阵后死死督战,手中长剑接连斩落三名逃兵,鲜血溅在他的脸上,更添几分狰狞。
董军士兵被他的狠戾震慑,只得硬着头皮往前冲,可防线还是被人民军撕开了一道又一道口子。
就在此时,一道矫捷的身影借着浓烟与火势的掩护,徒手攀上城楼的飞檐。那是名女兵,她发髻散乱,脸上沾着黑灰,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她弓步站稳,从背后摘下牛角弓,搭箭拉弦,箭尖直指李肃。
“咻!咻!咻!”十三箭连珠般射出,箭镞破着火浪而来。
李肃急闪腾挪,躲过了数箭,可肩头、小腹还是被箭镞穿透。
他先前早已脱下沾了石油的重甲,此刻箭镞深嵌肉中,鲜血如泉涌般涌出,瞬间染透了战袍。
他咬着牙想提剑再战,却被亲卫死死架住,拖着往后撤。
“守住!给我守住!”李肃嘶吼着,挣扎间,又咳出几口鲜血。
主将重伤撤离,董军的抵抗顿时如崩断的弓弦,彻底溃散。
待大火渐熄,潼关城头的董字旗早已被烧得只剩一截旗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面赤旗,在残烟中猎猎飘扬。
赤旗之下,潼关的砖石被烧得黢黑,尸骸遍地,有的蜷缩成一团,有的仍保持着厮杀的姿态,鲜血混着融化的油液,在城砖上凝成了暗褐色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