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匪退去后的寂静,比之前的喧嚣更令人窒息。猴子靠在大树后,剧烈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声在耳边无限放大。他顾不得庆幸又一次死里逃生,也顾不上探究那神秘枪手究竟是何方神圣,脚踝传来的刺痛和全身伤口的叫嚣,都在提醒他时间紧迫。
苏宛之和林皓,还在前面。那些土匪虽然暂时退走,但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就像闻到血腥味的鬣狗,迟早会重新聚拢,而且下一次,可能会更加疯狂。
猴子咬着牙,活动了一下扭伤的脚踝,还好,骨头应该没事,只是筋肉扭伤,影响行动,但还能走。他捡起猎刀,支撑着身体,一瘸一拐地,再次朝着溪流上游的方向前进。这一次,他更加小心,不仅要留意可能存在的土匪眼线,还要提防那个不知是敌是友的神秘枪手。
晨雾渐渐散去,林间的光线明亮了一些,但“鬼见愁”深处依旧显得幽暗。猴子沿着溪流,目光如同梳子般仔细梳理着两岸的每一寸土地。苏宛之留下的痕迹越来越少,也越来越隐晦,显示出她惊人的警觉和坚韧。但猴子还是从一些几乎不可能被注意到的细节中,捕捉到了线索,一片被轻轻踩踏过、微微下陷的苔藓;一根断口还很新鲜的、横在必经之路上的细小枯枝;甚至,在一处泥泞的坡坎边缘,半个几乎被落叶覆盖的、模糊的掌印,指节纤细,属于女人。
她就在前面,而且越来越近。但她的体力显然也快到极限了,这些痕迹开始变得有些凌乱和勉强。
猴子加快了脚步,尽管每一步都牵扯着伤处,带来阵阵刺痛。他必须尽快找到他们!
又前行了约莫一里多地,溪流在这里变得更加狭窄湍急,冲出一道小小的峡谷。猴子正要攀爬上一块湿滑的岩石,目光却猛地被岩石下方、溪水边缘一丛水草上沾染的几点暗红色所吸引!
血迹!已经有些发暗,但绝对是新鲜的人血!量不多,像是滴落或溅上去的。
猴子心中一紧,连忙蹲下身仔细查看。血迹沿着溪流向上游方向,断断续续,时而在石头上,时而在泥地里。从血迹的颜色和形状判断,受伤的人可能是在移动中滴落的,伤口不大,但可能不止一处。
是苏宛之受伤了?还是林皓的伤口恶化?无论哪种,都意味着情况正在急剧恶化!
猴子再也顾不上隐蔽,顺着血迹的方向,手脚并用地向上游攀爬、奔跑。脚踝的剧痛似乎都麻木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
血迹在溪流一处拐弯、形成一个小小水潭的地方,变得密集了一些。猴子看到水潭边的鹅卵石上,有几处较为明显的血脚印,脚印很浅,踉跄不稳。而在水潭边缘湿润的沙地上,还有一个清晰的、身体滑倒后拖曳留下的痕迹!
他们在这里停留过,或者……摔倒了!
猴子心脏狂跳,顺着拖曳的痕迹看向旁边的灌木丛。痕迹消失在茂密的枝叶后。他深吸一口气,拨开挡路的荆棘和枝条。
灌木丛后面,是一片相对平坦、背靠岩壁的小小空地。空地上,赫然躺着一个人!
是林皓!
他蜷缩在厚厚的落叶上,双目紧闭,脸色灰败得如同死人,嘴唇干裂发紫,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左臂无力地垂在一旁,包扎的布条早已被血水和泥污浸透,散发着浓重的不祥气味。更触目惊心的是,他的额头和脸颊上,多了几道新鲜的擦伤,渗着血珠,显然是摔倒所致。
苏宛之不在旁边!
猴子心中一惊,连忙上前,单膝跪地,探了探林皓的鼻息。还有气,但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他又摸了摸林皓的额头,滚烫得吓人!高烧非但没有退,反而更加严重了!败血症的迹象已经非常明显!
“林皓!林皓!”猴子低唤了两声,用力拍了拍他的脸颊。
林皓毫无反应,只有眼皮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猴子迅速检查了一下林皓的身体,除了左臂的旧伤和额头的擦伤,似乎没有其他严重的新伤。那么血迹……很可能是苏宛之的!她受伤了?她去哪儿了?
猴子站起身,锐利的目光扫视着空地周围。很快,他在空地另一侧的岩壁下方,发现了一个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裂缝,裂缝边缘的苔藓有被刚刚蹭过的痕迹。
她进去了?里面是什么?安全吗?
猴子没有犹豫,将林皓往更隐蔽的角落挪了挪,用落叶稍微遮盖,然后握紧猎刀,侧身钻进了那道岩缝。
岩缝内一片漆黑,潮湿阴冷,弥漫着一股土腥味和淡淡的……血腥味!猴子摸索着前行了大约五六米,前方隐约透出一点微光,空间似乎也变得开阔了一些。
他悄悄探出头,发现里面是一个不大的天然石穴,大约只有寻常房间大小。顶部有一道细小的裂缝,透入些许天光。而石穴中央,苏宛之正背对着他,靠坐在一块石头上,低垂着头,肩膀微微颤抖,似乎正在处理伤口。
她的左肩衣服被撕开一大片,露出白皙却布满擦伤和一道明显爪痕的肩膀,鲜血正从爪痕中渗出。她右手拿着一块沾血的布条,正试图给自己包扎,但动作因脱力和伤痛而显得笨拙无力。
猴子松了一口气,正要出声,却见苏宛之身体猛地一僵,右手迅速摸向了腰后!
“是我!”猴子连忙压低声音说道。
苏宛之闻言,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转过头来。当看到是猴子时,她那双原本明亮此刻却充满疲惫和血丝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和如释重负的光芒,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取代。
“猴子……你……你还活着!”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哽咽,“你受伤了?怎么找到这里的?”
“说来话长。”猴子快步走到她身边,接过她手中染血的布条,“先处理你的伤。林皓在外面,情况很糟。”
听到林皓的名字,苏宛之眼神一黯,强忍的泪水终于滑落:“他……他快不行了……高烧不退,伤口恶化……我……我没有药了……刚才背着他跑,摔了一跤,又被树枝划到……”她指着自己肩头的爪痕,“这个……是之前遇到黑熊时被抓的……”
猴子看着她苍白憔悴、血迹斑斑的脸,和她眼中那近乎绝望却又强撑着的坚强,心中一阵抽痛。这一路,她一个受伤的女子,背负着生命垂危的同伴,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地狱?
“别说了,保存体力。”猴子打断她,撕下自己相对干净的里衣下摆,帮她清洗(用随身水囊里的一点存水)和包扎肩头的伤口。他的动作比苏宛之自己利索得多。“外面的血迹清理了吗?会不会被追踪?”
苏宛之摇了摇头,虚弱地说:“处理了一些……但可能还有遗漏……刚才摔那一跤,太突然了……”
猴子眉头紧锁。这意味着他们的藏身之处并不绝对安全。土匪,“影傀”,都可能循迹而来。
“这里不能久留。”猴子包扎好伤口,沉声道,“我们必须立刻离开,找个更安全的地方。林皓需要药,需要真正能救命的药!”
“可是……去哪里找?”苏宛之绝望地问,“这深山老林……”
“有个地方。”猴子看着她,眼神坚定,“老猎户寨子,后面有个隐蔽的山洞。那是我们目前唯一知道的、可能安全点的去处。而且……”他顿了顿,“我在来的路上,遇到了另一伙人,像是土匪,也在找你们。他们背后可能有人指使,目标就是林皓身上的东西。寨子那边地势复杂,也许能周旋。”
听到还有土匪在搜寻,苏宛之脸色更加苍白,但听到可能有安全的藏身点,眼中又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可林皓他……能移动吗?”她看向石穴入口方向,眼中满是担忧。
“不能移动也得移动!”猴子语气决绝,“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我们必须赌一把!我去背他,你还能走吗?”
苏宛之用力点了点头,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我能行!”
猴子扶了她一把,两人迅速返回外面的空地。猴子小心地将昏迷不醒、浑身滚烫的林皓背起,苏宛之则捡起地上散落的一点物品(其实已所剩无几),拄着一根树枝,跟在猴子身后。
“跟着我,尽量走硬地,掩盖痕迹。”猴子辨别了一下方向,按照老者地图的指引,朝着东南方,老猎户寨子的大致方位,开始了新一轮的、更加艰难也更加危险的转移。
林皓的身体沉重而滚烫,压得猴子本就受伤的肩膀和后背剧痛不已,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苏宛之跟在他身后,脚步虚浮,脸色惨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他们不知道前方等待的是什么,是安全的避难所,还是另一个陷阱?是救命的希望,还是最终的绝境?
但他们知道,不能停下。
停下,就意味着放弃,意味着所有牺牲和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密林幽深,前路莫测。三个伤痕累累、濒临绝境的人,背负着沉重的使命和渺茫的希望,在“鬼见愁”的腹地,艰难地向着那未知的、或许根本不存在的生机,蹒跚前行。
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林间,一双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眼睛,正透过枝叶的缝隙,默默注视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残忍而玩味的弧度。
“找到老鼠洞了……通知下去,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