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晓,驱散了部分山林中的黑暗,却驱不散弥漫在“鬼见愁”边缘地带的肃杀与寒意。
猴子拄着猎刀,站在一片长满苔藓的裸露岩层上,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混着清晨的露水,浸湿了他额前的乱发,顺着他苍白消瘦的脸颊滑落。一夜的艰难跋涉,几乎耗尽了他重伤未愈的身体里最后一点潜能。左肩的伤口因持续用力而不断传来闷痛,后背的刀口也火辣辣地灼烧着。但他顾不上这些,眯起布满血丝的眼睛,仔细审视着前方那片被晨雾笼罩、显得愈发深邃神秘的密林。
这就是“鬼见愁”。
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虬结的藤蔓如同巨蟒垂挂缠绕,林下光线昏暗,堆积着不知多少年月的厚重腐殖质,散发出浓郁的、混合着泥土和植物腐烂的气味。地势起伏剧烈,隐约可见嶙峋的怪石和幽深的沟壑。寂静,一种近乎死寂的安静,仿佛连虫鸣鸟叫都被这片林子吞噬了。
老者描述的地形特征开始与眼前景象对应,险峻、复杂、易于迷失。猴子深吸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冰冷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必须找到苏宛之和林皓,在他们被“影傀”、或者其他未知势力找到之前。
他首先检查了地图(在晨光下勉强能看清炭笔痕迹),确认自己大致位于“鬼见愁”的西北边缘。老者说的那个老猎户寨子,应该在东南方向,靠近“断魂崖”。而寨子西北角,被雷劈过的老槐树后的山洞,则是他希望苏宛之他们可能找到的避难所。
他不敢直接进入密林深处,那样太容易迷路。他决定沿着“鬼见愁”的外围,先向南,再折向东南,一边搜寻可能的痕迹,一边接近寨子的大致方位。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异常谨慎。眼睛如同最精密的筛子,扫过地面、树干、灌木丛。他在寻找人类活动的新鲜痕迹,脚印、折断的枝条、丢弃的杂物,或者……血迹。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在一处靠近溪流的湿润地带,猴子终于发现了线索!
那是半个模糊的脚印,印在溪边的软泥上,鞋底花纹很浅,尺寸不大,像是女人的鞋印!脚印很新鲜,边缘还没有被溪水完全泡软或冲垮!
是苏宛之!猴子精神一振!她果然朝着这个方向来了!
他蹲下身,仔细观察。脚印的方向是指向东南,沿着溪流上游。但脚印只有零星几个,很快就消失在溪流的石滩上。显然,苏宛之意识到了留下痕迹的危险,尽量选择了不易留下脚印的硬地或石面行走。
猴子顺着溪流向上游搜寻。溪水不深,清澈见底,哗哗流淌。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两岸。在一处溪流拐弯、水流较缓的地方,他看到了一小块挂在岸边荆棘上的、深灰色的粗布碎片!
他小心地取下碎片,放在鼻尖闻了闻。除了草木泥土的气味,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混合着汗味和血腥气的味道。是苏宛之,或者林皓身上的!
他们就在前面!而且状态很不好,连衣物被挂破都无暇顾及!
猴子心中焦急,加快了脚步。但同时,他也更加警惕。苏宛之在刻意掩盖行踪,说明追兵很可能不远。昨夜遇到的那伙不明身份的人,也朝着这个方向来了。
又往前追了一段,猴子突然停下脚步,耳朵微微一动。
前方密林深处,隐约传来了声音!不是溪流声,也不是风声,而是……人的声音!虽然隔得远,听不真切,但能分辨出是男人的呼喝和叫骂,语气粗野暴躁!
不是“影傀”那种冰冷的风格!是另一伙人!而且人数似乎不少!
猴子心中一沉,立刻闪身躲到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屏息凝神。声音是从东南偏南方向传来的,似乎正在移动,而且……越来越近!
他悄悄探出头,透过岩石的缝隙观察。片刻后,只见七八个穿着杂乱、手持各式老旧步枪、土铳甚至砍刀斧头的汉子,骂骂咧咧地从密林中钻了出来。他们个个面带凶相,衣服脏污,有的还缠着渗血的破布,显然不是什么善类。
土匪!或者是盘踞在这一带的山贼流寇!
猴子瞬间明白了昨夜听到的对话属于谁。这些人也在搜山!他们在找什么?也是冲着苏宛之和林皓来的?还是另有目的?
只见为首一个满脸横肉、独眼、挎着一把盒子炮的壮汉,对着手下吼道:“都他妈给老子仔细点!那两个小崽子肯定就藏在这附近!受了伤,跑不远!找到那个带包的,老大重重有赏!找到那个女的……嘿嘿,也让兄弟们乐呵乐呵!”
污言秽语引得其他土匪一阵哄笑。
猴子眼中寒光一闪,握紧了猎刀。果然是冲着林皓和苏宛之来的!而且目标明确,林皓身上的“包”,也就是那份情报!这些土匪背后,肯定有人指使!
“独眼龙,这边有发现!”一个土匪在溪流对岸喊道,“像是刚过去没多久!”
“追!”独眼龙一挥手,带着手下呼啦啦地朝着那个方向追去,正是猴子发现布片和脚印的溪流上游方向!
不好!他们离苏宛之已经很近了!
猴子心急如焚。苏宛之带着重伤的林皓,绝对逃不过这伙如狼似虎的土匪!必须拦住他们,或者引开他们!
他看了一眼土匪们追去的方向,又看了看自己虚弱的身体和手中唯一的猎刀。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
引开?怎么引?
他目光迅速扫过周围地形,又看了看手中那柄猎刀,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在脑海中成形。
他必须制造混乱,为苏宛之争取时间,也为自己制造机会!
猴子深吸一口气,不再隐藏,反而从岩石后走出,对着土匪们离去的方向,用尽全力,发出一声嘶哑却充满挑衅的长啸!
“嗷~嗬!”
啸声在山林间回荡,瞬间吸引了所有土匪的注意!
“谁?!”独眼龙猛地转身,独眼中凶光四射,手中的盒子炮立刻指向声音来源!
其他土匪也纷纷调转枪口,惊疑不定地看向猴子所在的方向。
猴子不等他们看清,转身就朝着与溪流上游相反的方向,西南方,那片更加茂密幽暗的林子跑去!他跑得并不快,甚至有些踉跄,故意让自己的身影在林木间若隐若现。
“在那!追!”独眼龙果然上钩,以为发现了重要目标(或许是把猴子当成了林皓或者其同伙),立刻带人追了上来!
猴子拼命奔跑,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和相对瘦小的身形,在林木和岩石间穿梭,不断改变方向,试图拉开距离,并将土匪们带离苏宛之可能藏身的区域。
枪声骤然响起!
“砰!砰!”土匪们开枪了!子弹呼啸着从猴子身边飞过,打在树干和岩石上,木屑碎石纷飞!
猴子根本不敢回头,将速度提升到极限。肺部如同火烧,双腿如同灌铅,伤口崩裂的疼痛阵阵袭来,但他只有一个念头,跑!把他们引远!
他专挑那些荆棘密布、难以通行的路线,让追击的土匪吃尽苦头,不断咒骂。但土匪人数多,又熟悉山林,始终紧紧咬着。
突然,猴子脚下一滑,踩在一片湿滑的苔藓上,整个人向前扑倒,猎刀脱手飞出!
“他摔倒了!围上去!”独眼龙兴奋地喊道。
几个土匪迅速从两侧包抄过来!
猴子挣扎着想爬起,却感觉右腿一阵剧痛,刚才摔倒似乎扭伤了脚踝!眼看土匪越来越近,黑洞洞的枪口和明晃晃的砍刀已经指向了他……
千钧一发之际!
“砰!砰!砰!”
连续几声清脆的枪响,从侧上方的山坡林间传来!子弹精准地打在冲在最前面的两个土匪脚下,溅起的泥土碎石吓得他们猛地停住脚步,慌忙寻找掩体。
“有埋伏!”
“妈的!还有同伙!”
土匪们顿时一阵慌乱,纷纷趴下或躲到树后,朝着枪声传来的方向胡乱射击。
猴子抓住这宝贵的喘息之机,连滚带爬地扑到不远处一棵大树后,捡回了猎刀。他喘息着,看向枪声来源的山坡。又是那个神秘枪手!第三次了!
这一次,枪声没有再响起。山坡上一片寂静。
独眼龙脸色阴沉,他看了一眼猴子藏身的大树,又忌惮地看了一眼山坡方向,显然在权衡利弊。手下已经有人受伤(被流弹或碎石所伤),而且对方枪法精准,藏在暗处,硬拼下去损失可能不小。
“撤!”独眼龙最终不甘地下了命令,“先把受伤的兄弟带回去!妈的,回头再跟这群杂碎算账!”
土匪们骂咧咧地抬起受伤的同伙,警惕地退向来时的方向,很快消失在密林中。
猴子靠在大树后,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全身。他看了一眼山坡方向,心中充满了疑问和感激。这个神秘人,到底是谁?为何屡次相助?
但现在不是探究的时候。土匪暂时退去,但很可能卷土重来。而苏宛之和林皓,依然身处险境。
他检查了一下脚踝,还好只是扭伤,不算严重。他挣扎着站起,辨认了一下方向,不再犹豫,忍着伤痛,一瘸一拐地,继续朝着溪流上游,朝着苏宛之最后可能的方向,追了下去。
时间,越来越紧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