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了。
眼皮动了一下，呼吸变重。手指先是蜷了缩，然后慢慢张开。输液管挂在床头，针头扎在手背，胶布边缘已经有点翘起。
程知遥没去拔它。
她先低头看左臂。
那道疤还在。从手腕往上划到肘弯，扭曲得像烧坏的电路板。皮肤表面有微弱的蓝光一闪而过，像是信号不好时闪屏的旧手机。
她用右手按了一下疤痕。
疼。
是真的疼，不是幻觉。
她松了口气，又觉得奇怪——这口气也不该是“松”的，她现在应该什么都感觉不到才对。上一次的记忆是光吞没了她，身体被撕碎，意识一点点沉下去，最后只剩掌心里半块吊坠的残片。
可现在她活着。躺在床上。医院。现实世界。
她坐起来，动作很慢。脖子有点僵，肩膀发酸，但能动。眼镜歪在枕头上，她拿过来戴上，环顾四周。
病房很小，白墙，塑料窗帘拉着一半，外面是城市夜景。高楼亮着灯，车流在远处移动，红尾灯连成线。一切都很正常。
除了太安静。
没有走廊的脚步声，没有护士推车的声音，没有心电仪的滴答。空调开着，但她听不到风声。
她摘下眼镜，擦了镜片。
就在那一瞬间，她看见自己瞳孔深处有一道银白色的纹路闪过。一眨眼就没了。
她皱眉，把眼镜重新戴上。
枕头下面有东西。
她伸手摸出来，是一小块磁核矿碎片，指甲盖大小，边缘不规则。她记得这是从母巢崩塌前带出来的，一直当备用能源藏在随身物品里。
现在它居然在她枕头下。
她握紧碎片，低声说：“如果你是我脑子里的幻觉，那就说点我能信的话。”
空气静了几秒。
然后，一个声音响了。
“检测到新宿主……错误！精神体匹配度100%！”
是仓仔。
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数据杂音，不像以前那么流畅。但它确实是那个话痨系统的声音，不是记忆回放，也不是幻听。
程知遥猛地抬头，眼神变了。
“你还没死？”
“系统主体已解体……残留协议自动激活……警告，未知信号入侵……”仓仔的声音卡顿了一下，“宿主你……怎么还活着？这不合理。”
“我问你怎么还说话。”
“不知道。可能你太烦人，系统删不干净。”
她扯了下嘴角。
至少语气没变。
她把磁核矿碎片贴在疤痕上，低语：“用旧口令回应我。”
沉默两秒。
“吐槽协议启动……检测到宿主智商波动……建议立即进行逻辑修复。”仓仔的声音终于稳了一点，“行吧，你赢了。我没彻底死透，但也没活回来。现在我只是个残响，懂吗？程序幽灵。”
“够了。”她说，“能干活就行。”
手机突然亮了。
放在床头柜上，屏幕自动解锁，弹出一封邮件。没有发件人，标题空白，附件写着：星空视频_格式未知。
她记得这个文件名。
上次看到是在第294章，短信谜局那会儿。当时她刚从地下通道出来，收到一条“游戏才刚开始”的消息，紧接着就出现了类似文件。
她拿起手机，点开附件。
画面黑了一下。
没有图像，只有一段音频播放出来。
是流星划过大气层的声音，摩擦燃烧，尖锐又低沉。然后是星轨的机械音：“你本可以成为新世界的起点。”
音频戛然而止。
仓仔立刻发出警报：“高能干扰！时空扰动波形匹配度98.7%！和母巢崩塌前最后一分钟的数据一致！”
程知遥站起身，掀开被子。
赤脚踩在地上，冰凉。
她走到窗边，抬手挡住玻璃反光，盯着外面的夜空。
天上在下流星雨。
每年这个时候都有，天文台早就预报过。但她知道不对劲。
其中一颗流星的轨迹变了。
它原本是斜着落向大气层外缘，现在突然拐了个弯，像被人拽着绳子拉下来一样，直冲城市方向。尾焰是蓝黑色的，和母巢核心爆炸时的能量特征完全吻合。
她手臂上的疤痕开始发烫。
不是疼，是热，像贴了一块刚充完电的电池。
手机屏幕再次刷新。
弹出一条新提示：
【检测到高能时空扰动，坐标锁定中……】
她转身走向门后。
冲锋衣挂在那里，背包也整齐地挂着。她拉开拉链检查，里面的东西都在：防晒霜、电解液瓶、压缩饼干、信号增强器模块……还有陈铁留下的那枚易拉罐拉环，用胶带缠在内袋夹层。
她穿上冲锋衣，把背包背好。
手机塞进内袋，磁核矿碎片放进裤兜。她最后看了眼窗外。
那颗流星还在下降。
速度没减，反而更快了。
她抬起左手，看着疤痕。
蓝光一闪，又一闪。
和仓仔的声音频率同步。
“你还在线？”她问。
“在线个鬼，我现在连仓库都打不开。”仓仔声音虚弱，“但我能感应到你。你的精神体波形没变，和系统绑定协议还在。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但你现在就是钥匙。”
“钥匙？”
“打开新裂隙的钥匙。有人在用你的数据做引信。”
她冷笑：“所以他们以为我死了，结果发现我还连着系统残片，就想再利用一次？”
“差不多。”
“谁？”
“不知道。信号加密层级太高。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仓仔顿了顿，“这不是自然灾变。是人为触发的。就像老陀螺说过的那句话：‘有些裂隙，是被人从里面撬开的。’”
她眼神一沉。
老陀螺。黑市商人。游走于各个碎片域的情报贩子。他说过这句话，是在火山地窟任务结束前。
那时候她还不懂意思。
现在懂了。
有人不想让“拾光计划”真正结束。
有人想重启游戏。
她走到窗边，伸手摸了下玻璃。
冷的。
流星越来越近。
她能看清它的形状了。不是一个点，而是一个不规则的多面体，表面有裂纹，像某种结晶体。
她的疤痕烫得更厉害了。
手机震动了一下。
新消息弹出：
【倒计时启动：00:05:00】
她没动。
只是低声说：“如果你还活着，就别玩消失。”
“我说了我不……”仓仔的声音忽然中断。
她等了几秒。
再开口时，声音压得很低：“我知道你在。别装死。”
“……我没装。”仓仔终于接上，“我只是被屏蔽了一秒。有东西在干扰链接。但它屏蔽不了你。因为你不是系统的一部分。”
“我是？”
“你是例外。你是那个在所有世界归零后还能留下痕迹的人。你是唯一一个精神体没被回收的宿主。”
她看着那颗流星。
距离地面不足百公里。
轨迹稳定，目标明确。
她抓起背包，确认链锯斧的控制器还在侧袋。
然后她停下动作。
不动了。
因为她看见——
流星的尾焰里，浮现出一行字。
由光构成，短暂存在三秒，随即消散。
那是她自己的笔迹。
写的是：
“别相信任何复活的系统。”
（全书完）